他的精神总是断断续续地维持在可以交流、断片的漆黑、虚幻的梦境之间,他的记忆在童年的麦穗,少年的尘土,青年时期的混乱,以及抛下一切后的一切中循环,仿佛蚱蜢在草叶间蹦跳,划过不确定的弧线,落在不可知的未来。
这让他对自己的记忆也产生了些许怀疑,有很多事情在他半梦半醒时能够确定,但醒来之后却觉得很多地方从逻辑上就根本讲不通,这混乱的思绪让冒险者有些无法适应,他不清楚是自己伤到了脑袋,还是那一觉太长,让他忘掉了许多过去的细节。
克罗格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想。
他出生在帝国南方的一座很小、也很偏僻的乡村里。
高大的走兽、覆盖地平的麦田,高耸入天空的磨坊、谷仓,日夜不停旋转的风车。
那座村子实在太不起眼,甚至没有一座配置了传送阵的商人公会与圣殿驻,除了每周到来运送新闻的信使,每年准时到来的税官……那似乎便是他们与这世界所有的联系,甚至连帝国的征兵官也不愿来到这座人口少得可怜的村庄宣扬南方王国的困境与参军的荣光。
那本来是他最不该走上的一条路。
那是他对自己过去的仅有印象。
他有个很爱他的父亲,那是个不太懂得表达的男人,但冒险者知道他很爱他。
只可惜他们在道别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再见。
男人似乎对执意要离家参军的儿子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与信心,仿佛是坚信着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命丧沙场,他似乎在冒险者离家的一年后便同样选择离开了故土。
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只是有一天,当那日夜不停地风车,远没有记忆中高耸的磨坊、谷仓,还有老得已经只能窝在兽棚里被他不认识的孩子照顾的走兽们重新映入他眼中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到那片覆盖地平的麦穗了。
也再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家。
时间对人的风化似乎还要快过建筑的荒废,落满尘土的家里只剩下啃食桌椅的蛀虫,以及追着那些节肢动物到来的小小啮齿类——他尝试了将那座屋子重新建起,最终却觉得毫无意义,于是踏上了旅途。
于是选择抛下了过去的一切。
来到了距离故乡最远的地方。
选择成为了冒险者。
选择成为了克罗格。
过去的我现在还留在这身体里的某处,只是缺了一块儿。
补全了他的人是克罗格。
只是克罗格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一个在灰城无人所知——也许有些刻意打探过的人知道,也许它就写在那封精致的信里,这大约也是克罗格不愿意打开它的原因,人总是安于现状的。
用这个词来概括人类似乎有些太过傲慢与无耻了。
也许只是他这样。
他托着下巴,看着窗沿白纱鼓动,日光中似乎真的有过去的幽灵静静站在盛烈的记忆中为他驻足,紧接着便如梦幻的虚影般破碎。
而生活似乎真的不打算给他好好思索的时间。
再次有人叩响了他的屋门。
这位来访者显然不认为自己理应如之前那位学徒般谦卑地对待冒险者,他只是礼貌地站在第二节台阶上等待,以一种接近于平视的角度正视着从玄关内谨慎地留稳角度的应门人,他清清嗓子。
“您好,克罗格先生,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我认识你们的……家徽。”克罗格摇摇头,打算直接把门阖上,切掉这无聊的对话。
“请稍等!”这白色衬衫加黑色马甲修身长裤、执事打扮的地中海小胡子清瘦男人连忙抬手挡住门扉,却差点被冒险者的轻轻施力从台阶上推倒下去,他只好连忙抓住门边立刻挤出笑容以保持平衡:
“我们的大小姐对剑术非常感兴趣,她通过渠道了解到您乃是这灰城里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您的那些传说故事与冒险故事对小姐来说就像是诗歌那样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