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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高楼平地起,架满钢筋水泥的毛坯房绿油油幕布。她轻轻迈上楼梯,迎面的风吹来,正正好好,吹开她两边散落鬓发。
钢架上工人小心地交接,踩着细细的独木桥,进行筑楼的工作。无比熟悉的原路,她在三楼下拐弯驻足,拼命地给自己灌输知识理论。
造楼机臂手慢慢降下建筑材料,工人们默契配合着操作,互帮互助。她呆呆抬眼望着虚掩的防盗门。
一声巨响,火热的鼓掌声。
手触碰门框,半晌,用力拉开了门。
陈萱宁慢慢走进空气团团停滞而暖意洋洋的屋子。
真是,太熟悉了……
何处忽重忽轻的狗吠此起彼伏地传荡,在宁静的下午时光中喧闹不休。
她好像听见了十三岁陈萱宁悲恸的哭泣声,无助地挣扎,蜷缩抱紧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血泊里严肃慈爱的知性中年女人,脸上的道道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智慧和经验,居然嘴角还有一抹恬淡的微笑。
陈萱宁一把捂住了嘴巴,吞咽回“呜呜”的声音,情不自禁翻涌的哀痛。
“阮主任……”不信邪地固执伸出手,探向女人鼻孔。
混凝土机车搅拌着,工人驾驶卡车倒入垃圾场一堆建筑废弃物,发出“轰隆轰隆”的噪音,干燥的粉尘被弹起,随风飘进缥缈的新鲜空气,污染她周围环境被强留的温暖。
“阮主任,是我对不起你。”陈萱宁以徒弟之礼给一生敬重的师父行了最后的师礼。
双手染了满满淋漓,鲜红得钝钝戳着她善良。“凶手一定会付出代价。”“一定、会!”咬牙切齿,一把剁入半凝固的血液。
再次目睹血红的现场,她可以自嘲地夸奖自己。
她不再无措和恐惧。
一回生、二回熟吧……陈萱宁笑了。
“腹部三刀、头部四刀、脖子动脉一刀、手臂五刀、大腿小腿各八刀、心脏一刀。”听见旁边警员报着详细伤势数目。
痛从四肢百骸一股脑涌出,蔓延到裸露的手臂上粒粒鸡皮疙瘩。
吸着鼻腔里的清水,哽塞住了喉咙的窒息,她始终逼迫自己强忍着尖叫的冲动,默默自语:
“三、四、一、五、八、一”这串刻入灵魂的数字。
含泪未落被鲜血映红了脆弱的眼眶,满墙满墙的生命,张扬地歌颂着红色天然的活力,这一次刺痛了陈萱宁。
其实,
她不仅有自责,更是自私可笑地含着怨。
如同呼啸在九万里天空的高风,迟迟不能自熄。
一怨凶手过于聪慧,次次都不偏不倚戳中她硬壳下的软肋;二怨凶手清明仿镜,偏偏看穿方夏是她精心营造的诱饵。
没有差错,没有漏洞,又何来破绽?
吊车仔细地举起朱红砖块,颤颤巍巍地递给一楼底层修筑镂空墙面的工人,水泥混灰尘,像巧克力夹心一样叠合起两块砖,复如此,垒起一堵无坚不摧的墙。
陈萱宁再也忍不住这浓烈的铁锈血腥,挂着泪低头茫然地跑回原路,光明确地照出空气中弥漫的粉尘。
她冲过去,打乱了它们原本好端端的滞空。
所见皆化为虚影,太熟悉了,虽然没有那串字,但是剩下的全部全部,都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