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电视上看到几个渔民在湖边捕鱼。他们捕鱼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特别。渔民在湖边开掘两条在拐弯处相通的渠道,一条是进水口,一条是出水口,他们并排安装两台手动式木轮水车,不停地从湖里向渠道内抽水。抽进渠道内的水,只装模作样地稍稍旅行一下,便从出水口重新流进湖里。人们利用鱼儿总愿意逆流而上去产卵的习惯,在出水口给鱼儿造成一种有水自远方来的假象。鱼儿对水流是敏感的,立春时节它们急于繁殖后代的心情也很迫切,于是便纷纷向出水口游去。不料有一个机关正潜伏在出水口上游不远处等待着它们。那个机关是一只竹编的鱼篓,鱼篓的大肚子像水牛腰那样粗,刚好可以卡进渠道里。而鱼篓的开口却像酒坛子的坛口那样小。这样一来,鱼儿一旦钻进鱼篓里,再想退出来就难了。人们适时将鱼篓取出,滤掉的是水,余下的是活蹦乱跳碎银一样的小鱼儿。据说这个湖的湖水极清澈,能见的透明度达七八米。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大概因为这个湖的水太清了,虽然湖里也有鱼,但鱼很少,也很小,每一条小鱼都像一根金针花的花苞一样。也许是因为水清的缘故,这个湖里生长的小鱼儿味道格外鲜美。电视主持人不无夸张地说,就算把全世界所有的鱼种都数一遍,也比不上这种生性爱清洁的小鱼儿好吃。可惜,电视看过了,我没有记住电视上所说的湖泊在我国什么地方,也没记住小鱼儿的名字叫什么。
我还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节目,说是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湖底,发现了一个古代的城郭遗址。那是一档探索类的现场直播节目,从画面上可以看到身穿潜水服的考古队员正在水下抚摸古城城基的情景。随着水下考古的画面不断展开,我看到了水底的石头台阶、塔形建筑。刻在石头上的人物脸谱,以及石板铺地的街道等等。2006年10月间,我曾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参观过被火山爆发掩埋过的庞贝古城遗址,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突然被毁灭让我深感震撼。这次看到的淹没在水下的城郭,同样让我震撼。在我的想象里,这座面积并不算小的城市也曾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灯红酒绿,人声鼎沸,而现在却成了鱼儿穿行的水下世界。这种巨变不是沧海与桑田的关系,而是城市与沧海的关系。这次看罢我记住了,这座水下城遗址是在我国的云南。至于在云南的什么地区,我没有弄清楚。
以上两个电视节目是我前些年看的,在我的记忆中像两个梦一样,已经有些遥远,有些朦胧。随着时间的再推移,也许这“两个梦”会逐渐淡去,至于在记忆中消失。试想想,我们每个人都做过很多梦,梦醒即是梦散,有多少梦能长久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呢!
2009年11月底,《北京日报》副刊部组织我们到云南玉溪参加笔会。笔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1月29日,笔会的组织者把我们拉到了澄江县一个叫抚仙湖的地方。抚仙湖?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抚仙湖有什么好看的?及至到了抚仙湖看了湖水,听了当地人对抚仙湖的介绍,并翻阅了宾馆床头上放的有关抚仙湖的资料,我不由地兴奋起来,啊,天爷,原来我记忆中的两个节目都发生在抚仙湖,都是在抚仙湖拍摄的。有把记忆中的云朵变成雨水的吗?有把“梦中”的情景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展现在眼前的吗?这样的事情我就遇到了,这让我大喜过望,深感幸运。
抚仙湖的美,当然取决于抚仙湖的水。有人把抚仙湖的水比作钻石般透明,也有人把抚仙湖的水比成翡翠般美丽,我都不愿认同。因为钻石和翡翠不管怎样宝贵,还都是物质性的东西。直到看见明代的一个文学家把抚仙湖的水说成是“碧醍醐”,我才觉得有些意思了。醍醐虽然也具有物质的性质,但同时又被见赋予了仙性、佛性和神性,用醍醐比喻抚仙湖的水是合适的。下午我们在湖里划船时,我就暗暗打定主意,要下到水里游一游。我看了湖边竖立的标牌,说下湖游泳是可以的,为安全起见,天黑之后最好别下湖。有这等好水,又有下水游泳的机会,我可不愿错过。愚钝如我辈,何不借机接受一下“醍醐”的灌顶呢!
从船上下来,朋友们上街去购物。我换上游泳裤,开始下湖。季节到了小雪,加上天色已是傍晚,湖水极凉,跟冰水差不多。可我把身体沉浸在水里就不觉得凉了,相反,似乎还有些温暖。我在水边蛙泳,自由泳,俯泳,仰泳,来来回回游了好几趟。望着远山青黛的脊梁,望着天空已经升起的将圆的月亮,我畅快得直想大声呼喊。我真的喊了,我在水里举起双臂喊了好几声。我听见我的长啸一样的喊声贴着清波荡漾的湖面传得很远很远。哎呀太痛快了!我们不远千里万里,跑到这里,跑到那里,原来追寻的都是自然之美啊!我们最想投入的还是自然的怀抱啊!亏得这次来到了抚仙湖,不然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无缘得到抚仙湖的抚慰啊!
晚饭之后安排的是歌舞晚会,我没有按时到晚会上去,还想到湖边去看看月亮,再看看月光下的抚仙湖。当晚是农历十月十三,月亮早早地就升了起来,而且月亮眼看就要圆了。月亮哪儿都有,但要看到真正明亮的月亮却不是很容易。抚仙湖上空的月亮无疑是明亮的,我不能辜负这么好的月亮和月光。
湖边铺展着开阔而洁净的沙滩,我仰面躺在沙滩上,久久地望着月亮。天空没有云彩,星子在闪烁。在深邃的天空和群星的衬托下,月亮像一个巨大的晶体,在无声地放着清辉。过去我一直认为,太阳是有光芒的,而月亮只有光,则无芒。这次在抚仙湖边看月亮,我改变了以往对月亮的看法,其实月亮也是有芒的。我觉出来了,月亮的道道光芒从高天照射下来,像是直接照到了我眼上。只不过,太阳的光芒是强烈的,人们不敢正视它。而月亮的光芒是柔和的,给人的是一种普度众生的感觉。
我坐起来,眺望月光下的湖面。远山看不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望无际。白天看,湖面是深蓝色,比天空还要蓝。夜晚看,湖面有些发紫,宛如薰衣草花正遍地盛开。月亮映进湖里,天上有一个月亮,湖底似乎也有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往下照,湖底的月亮往上照,两个月亮交相映辉。我想起湖底的古城遗址。湖水的透明度这样高,月光的穿透力又这样好,古城的街道也应该洒满了月光吧,留在古城里的那些魂魄大概也在踏月而行吧。我还想起那些捕鱼的渔民。因季节不对,我没有看到那些渔民的身影。但我看到了水边的水车,和立在岸边上的一只只巨大的鱼篓。没有风,没有人声,也没有鸟鸣,一切是那么的静穆。湖水偶尔拍一下岸,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好像还有一点羞怯,如少女含情脉脉的温言软语。要是有一幅油画就好了,可以把停泊在湖边的游船。船边水中的月影,以及岸边的草亭和树林画下来,那将是一幅多么静美的图画。可惜我不会画画。要是有一首诗就好了,可以把眼前的美景描绘一下,把心中的情感抒发一下。可惜我不是诗人。要是有首歌就好了……想到歌,我真的轻轻地唱了起来。那是一支关于月亮的歌,曲子舒缓,悠长,还有那么一点伤感。唱完了歌,一种虚幻感让我一时有些走神儿,身体仿佛漂浮起来,在向月亮接近。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身体在漂浮,而是灵魂在漂浮,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人往往追求实感,其不知,至高的美的境界是虚,是太虚。白天为实,夜晚为虚;阳光为实,月光为虚;湖水为实,氤氲为虚。人从虚空来,还到虚空去,虚的境界才更值得我们追寻。
2010年1月9日于北京小黄庄
闻香而至
我们人类的目光是有限的,许多事物本来活生生地存在着,我们的肉眼却看不到。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徒,我早就听说过,茅台酒之所以风味独特,尊贵典雅,不可模仿,不可复制,盖因为茅台镇的上空麇集、活跃着大量的微生物群。是数以千万亿的微生物们在默默地参与着酿酒过程,是酱香深厚的琼浆里有着无数生命的投入。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微生物,一方微生物养一方酒,离开茅台镇就造不出茅台酒。知道了这个奥秘,在深秋一个微雨的日子,和朋友们一到向往已久的茅台镇,我就禁不住仰脸往空中瞅,想看看微生物是什么样子,想欣赏一下集结起来的微生物群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可空中空空的,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把眼睛张大再眯起来,眯起来再张大,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空气的透明度是不太高,灰暗中还有那么一点濡。那是缭绕的云雾和丝丝细雨造成的,与传说中的微生物似乎没什么关系。然而酒香袭来了,酒香一袭来就如风如雨,如云如雾,就是包围性的,笼罩性的。我们不必特意去闻,只要置身于茅台镇,只要有呼吸的功能,酒香自然而然就进入到我们的肺腑里去了。这种香是饱满的,又是滋润的;是醇厚的,又是悠长的,还没喝到茅台酒,空气中弥漫的酒分子好像已先让我们有了几分醉意。我还是不甘心,既然微生物是形成茅台酒的重要因素,甚至可以说是产生茅台美酒不可替代的功臣,到了茅台古镇,怎么可以不一睹微生物的芳容呢!怎么可以不与微生物们共同干一杯呢!可爱的微生物们,你们在哪里?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微生物,好在我有一颗心,有一双心目,还不乏想见的能力,可以尽情地把微生物想象一下。在我的想象中,微生物是有翅膀的,它们的翅膀是透明的,透明得好像没有翅膀一样。它们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游,也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因它们的体形微乎其微,仿佛地球的引力对它们是无效的,它们游得和飞得速度非常快,几近超音的速度。微风吹来,它们闻到了曲香和酒香。它们张圆了鼻翼,振起翅膀,纷纷朝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蜂拥而去。它们先是发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高粱,加起来有七八十万亩,简直一望无际。正值中秋,高粱红透,称得上万亩红遍,坡坡尽染。红土地与红高粱相映,仿佛连高粱的叶子也变成了红的。从高处往下看,它们如同飞行在红色的海洋上。它们知道,这些高粱是专为茅台酒厂种的。这种生长在本地高原的红高粱,韧性强,耐蒸煮,有着异乎寻常的优良品质,被称为糯高粱。而外地的高粱虽然价格便宜,但结构松散,一煮就糟了。茅台酒厂宁可多花高于外地高粱四倍到五倍的价钱,也只买本地的高粱作酿酒原料。微生物还知道,这么好的高粱,平均需要五斤高粱才能酿出一斤酒。如此说来,高粱就是美酒的前身,酒的美好味道就蕴藏在火红的高粱穗子里头。一时间,它们产生了一些错觉,分不清酒香是从茅台镇传过来的,还是从高粱地里蒸发出来的。它们变成超低空飞行,在美丽如画的高粱地上方盘桓了好一阵儿,才恋恋不舍似地继续向茅台镇进发。
它们必须飞越一条河,这条河是著名的赤水河。赤水河发源于云南,一路穿峡越谷,蜿蜒流过连绵青山,途经贵州仁怀市的茅台镇,最后汇入长江。春夏频雨季节,雨水裹着两岸紫红的泥土流入奔腾不息的河里,使河水的波浪呈现出赤红的颜色,赤水河由此而得名。将近九月九重阳节,河水渐趋平缓,直至浮华落尽,变得澄清起来。这时的赤水河,倒映着两岸的青山,变得碧蓝碧蓝。有小小渔船泊在岸边,渔夫的女人在船侧探着身子洗一把青菜。水面的船上有一个女人,水底的船上也有一个同样的女人。船上的女人举着一把青菜,水底的女人也是举着一把青菜。女人大概把饭做好了,须把船撑走,给丈夫送饭。当船篙触动岸边的浅底时,水面便泛起一朵粉红,如一朵桃花飘然而降。粉底的泛起,不但不影响河水的清澈,有一朵红做点缀,反衬得河水更清更明,颇有些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思。这时国酒厂的人开始下河取水了,所有酿酒之水都是取自此时的赤水河。水质清凉微甜,酸碱适度,并含有钙镁等多种有益的微量元素。此水应是天上有,最适合造就茅台酒。微生物们在河边停下了,望着对岸的茅台镇,它们怀着近乎朝圣的心情,要把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它们洗了头,洗了脸,洗了脖子,全身上下无处不洗到。洗过一遍,它们以水面作镜子检查一番,还要再洗一遍。待洗得一尘不染,它们才整起队伍向茅台镇飞去。
进入茅台镇,微生物们才知道,茅台镇坐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内,冬暖夏热,最合适微生物繁衍、生活和居住,此地已经生存着大量的微生物。青山依次升上去,山顶立着几棵高树。山坡上的一层层绿不是梯田和庄稼,而是茅草和灌木。有风吹过来,微生物群不会被吹走,也不会被驱散,因为屏障一样的青山把风给挡住了,风变得很微弱。这样的风只会使微生物感到更舒服。换句话说,这个山谷是微生物的温床,也是微生物的圣地和天堂。当地的微生物对闻香而至的外来的微生物并不排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它们捧出十五年、五十年的陈酿欢迎外面来的客人。它们像是举行盛大的招待宴会,又像是进行旷世的狂欢,干杯之声不绝于耳,每个微生物都很亢奋,都喝得红头涨脸。有的开始跳舞,有的开始唱歌,还有的一再高呼好酒!好酒!
当然,微生物中有男有女,有雌有雄,有公有母。美酒的力量使它们浑身的血行加快,性别意识得到加强,加强到空前放浪,空前自由,空前生机勃发,所向披靡。它们省略了铺垫,省略了许多程式化的东西,甚至省略了牵手、拥抱和接吻,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它们和一个微生物奔了主题还不够,还要和另外一个微生物再奔主题。它们和十个微生物奔了主题不尽欢,还要和一百个微生物轮番进行车轮大战。要知道,微生物的生命力是相当旺盛的,并以繁殖速度奇快而著称。于是它们的后代一生百,百生万,以百万倍的速度快速增长,一夜之间,一对男女微生物便可以生产出数以万亿记的子女。周边地区微生物的大量涌入,不仅使生殖资源不断得到扩大和更新,还便于资源的合理和优化配置,避免了近亲结婚造成的种族衰退。同时,微生物的杂交,还实现了种群的优胜劣汰,为微生物带来新的遗传基因,注入了新的活力。是不是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茅台镇的微生物是最多的,从单位面积所容纳的微生物数量来看,茅台镇的微生物密度是最高的。倘把一个个微生物扩大成一只只蜜蜂,茅台镇的蜂鸣当压倒一切。倘把微生物群扩大成鸽群,茅台镇的上空当遮天蔽日。倘把微生物想象成凤凰呢,我的天,那简直不敢想象!
说到凤凰,茅台镇微生物们的精神其实就是凤凰涅槃的精神。它们是上天的派来的精灵,当它们循着香气来到开发式发酵的曲醅堆上方,就毫不犹豫地投身到曲醅里去了,并将自己的身躯溶进了曲醅。茅台美酒在全世界飘香之时,它们也因此获得新生。
2005年10月26日北京
亲近汉水
也许小时候老在水里扑腾的缘故,或许我的天性中含有某种和水相投合的东西,反正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见到好水,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跳下去,游一游。夏天,我在宁夏的沙湖里游过。初秋,我在贵州的赤水河里游过。在明月高悬的夜晚,我独自一人悄悄走进了云南玉溪的抚仙湖。同样是夜晚,我在海南三亚的大海里也游过一番。更有甚者,有一年去希腊,我和朋友们竟在一大早扑进爱琴海里去了,并伸展双臂,在著名的爱琴海里欢呼。
俱往矣,数来数去,恐怕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2014年7月在襄阳期间投入汉江的一次畅游。
历史上,襄阳被称为“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也被民间誉为“铁打的襄阳”。我理解,所谓“铁打”,无非是说襄阳古城铁桶一般,固若金汤。到了襄阳我才了解到,从根本上说,襄阳的坚不可摧,五行中主要靠的不是金木火土,而是水;不是城,而是池;习惯上说是“铁打”,实际上是“水造”。也就是说,襄阳的不可动摇和长盛不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有源头活水来”,得益于汉水这个天然优势。
襄阳的水系是够发达的。浩浩荡荡、碧波万顷的汉江穿城而过,源源不断地给这个城市注入着活力,并使这个城市充满钟灵毓秀之气。与汉江相连的,是襄阳的护城河。襄阳的护城河最宽处达250米,平均宽度180米,据称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是最宽的护城河。在襄阳几天,我们远望是水,近观是水,抬眼是水,低眉是水,仿佛水一直与我们相伴相随。这天傍晚,我们从一个城楼上下来,沿着城墙内侧一道梯梯石阶砌成的斜坡,一直走到汉江的水边去了。江面宽阔,江水很清,江面升起阵阵清凉的气息。这时我的念头升起来了,能下到水里游一游就好了。我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江水里游泳。这表明汉江是开放的,人们是可以下江游泳的。我还看见,就在我身边,一个年轻人正训导他的一只大型宠物在江水里游泳。年轻人的办法,是奋力把一只小皮球扔到清波中,让宠物游过去,把皮球叼回来。如此循环往复之中,大概宠物觉得有些单调,也有些疲倦,当它再次把皮球叼回后,不愿再撒口,并水淋淋地往岸上走去。年轻人不答应,他从宠物口里夺下皮球,又一次抛入水中。目睹此景,我有点同情那只宠物,也有点羡慕那只宠物,真想跳入水中,替宠物把皮球取回。
我多次到过黄河岸边,想下到黄河里游一游。但有人告诉我,黄河中暗流涌动,有不少漩涡,到黄河里游泳是危险的。我只好作罢。我也有过游长江的冲动,可惜没得到机会。有一年长江涨水,江水漫上了汉口江边的公园,我挽起裤腿,在公园里蹚了蹚水,算是和长江稍许亲近了一下。而汉江的一江好水如此波澜不惊,舒缓缠绵,当非常适合游泳。汉江也叫汉水,作为一个汉人,如果一辈子不到汉水的怀抱里待一会儿,是不是有点遗憾呢?是不是会心有不甘呢!
晚上,汉江两岸的灯火亮起时,我们乘上游轮,在江上穿行。船行带风,鼓动着我们的衣衫,吹扬起我们的头发,让人神思邈远,生发思古之幽情。在我的想象里,住在襄阳古隆中,一向乐水的智者诸葛亮,是在汉水里游过泳的。对汉水喜爱有加的李白,是在汉水游过泳的,不然的话,他不会写出“遥看汉水鸭头绿”的诗句,不会把汉水比喻成满江美酒。在襄阳长大,名号前冠以襄阳的大书家米芾,是在汉水里游过泳的。以“米颠”狂放不羁的性格,他的泳当是裸泳。写过《春晓》等著名诗篇的孟浩然,就更不用说了,他生在汉水边,长在汉水边,汉水就像是他家门前的一条河,他不到水里打打扑腾,简直说不过去。那么,我们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拘着,眼睁睁错过到汉水里一游的机会?
让人欣喜的是,想游汉江的不止我一个,同行的几个文友一拍即合,不游汉江不罢休。第二天一大早,一阵小雨之后,我们结伴向汉江进发。踏进汉江的一瞬,我有些感动,好像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愿望,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又好像作为汉族的一个子孙,汉江一直在这里等我,而我却来得有些迟了。好在汉江对我一点儿都不拒绝,她仿佛一下子抱住了我,并轻轻拍打着我,说到这里就是到家了,让我放松身心,好好玩吧!
在水里的感觉与在岸上的感觉大不一样。如果在岸上是隔岸观景的话,下到水里顿时有了回归的感觉。如果在岸上还能看到对岸景物的话,下到水里,使本来辽阔的江面显得更加辽阔,顿生烟雾苍茫之感,并渐渐有些忘我。人类有许多享受,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美好的食物、相吸的异性、灿烂的艺术等,都会构成人类的享受。千万别忘了,享受水,也是人类的一大享受。水,是生活的必需,也是生命的必需,享受水,是生命的一种本能。古人曰: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
我游泳没受过专业训练,完全是野路子。我觉得这样挺好,游起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比如说我喜欢仰泳,游一会儿,就仰躺在水面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我的两只耳朵浸在水里,一切尘世的喧嚣都被屏蔽,耳边只要哗哗的水声。我的两眼望着天空,望着天上的白云和飞鸟,觉得离天空越来越近,似乎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汉江真好啊,待在水世界里真美妙啊!以致上得岸来,我仍觉情犹未尽,意犹未尽,对着江面长啸了几声。
是的,像汉江这样的好水不多了,能让人下水游泳的江河湖塘变得越来越少。据报载,现在衡量治水成效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当地领导敢不敢下水游泳。这表明,下水游泳不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是成了一种奢侈。我想,我要是住在襄阳的话,别的事往后放放,每天先到江里游一通再说。从这个意义上说,襄阳人的生活是奢侈的。而我只是襄阳的一个过客,到汉江游泳,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吧。
忽闻汉江之水很快就要通过南水北调工程调到北京,调到北京的宝贵汉水也许不能供我们游泳,但如果我们每天能喝到汉水,精神上是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2014年9月4日至7日于北京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