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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的临安,正是菊花满地,黄叶飘香。只这大好秋光还来不及欣赏,一夜西风,秋
雨疏狂,便将山道两旁栽种的各色品种菊花全部催杀殆尽,满地菊花残瓣。
泠霜踏着犹带了积水的石阶拾级而上,一步一步,从残蕊上踏过。
蒙蒙微雨,两旁高大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正由绿转黄,萧萧条条地,落下一半来。
山路折曲,她撑着一柄紫竹伞,越过一个小坡,便看见他站在那里等她。
藏青色的旧衣,因着常年浆洗,已经退了颜色,隐隐有些发白。他此时正惬意地站在一株
参天古银杏下,仰着头望着树冠方向,丝毫不顾雨水淋湿了衣服。
忽然感觉到头顶多了什么东西遮盖,袁泠傲回头,只见她撑着伞举到他头顶上,一笑,伸
手将伞盖推回到她自己头顶,道:“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告诉我说,下小雨的时候这
样仰着头,让雨打在脸上,那种很温润的湿湿的感觉,很舒服,很喜欢?”说道此处,他复
又抬起头去,任雨点打在脸上,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噙笑意,道:“以前从来没有试过,今
天忽然想起来,果真,是很舒服呢……”
泠霜重新将伞盖撑在他头上,看着他袍子上,肩头胸前明显的水渍,轻声叹道:“这样的
雨太大了,会淋病的……再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忘记了……”
袁泠傲这回没有再将伞推开,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是么?可是,我却一直都
记得呢……”
两人一起站在伞下,看着四周围水汽弥漫,雾蒙蒙地一片,似梦似幻,心中万千感慨,却
寻不出一句可以说出口的话。
“这是我贺你生辰的礼物,喜欢吗?”沉默之后,袁泠傲率先开口,指着她身上合身的褥
裙,微笑着问她。
是的,今日是袁泠霜的生辰。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已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了。可
是,在汪重带来他的话与他的东西的时候,她便已知道,他还记得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并不喜欢过她的生辰。她甚至对此厌恶和害怕,总是尽力地想去忘
记这一天……
因为每到这一天,她总忍不住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叔父,想起那些不光彩的肮脏的
过往,想起那些生死相许又无奈相负,天涯海角遥遥相望的大喜大悲,想起那些宫墙内院里
不可与外人道的隐秘,想起自己的卑微懦弱,想起自己无根飘摇的身世……想起很多很多。
她总是假装那一些都不存在,也不曾存在,她自己捏造的谎言,告诉自己,她的过去一片
空白,可是,在这一天,这个她出生的日子里,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痛恨这一天,真的。
对着他此般温蔼,她只得单手撑了伞,率先向上走去。
走出几步,她忽然猛一转身,四十八骨的紫竹伞拼命地朝着下方的他身上掷去,撕心裂肺
地怒吼道:“我恨你!我恨你……!”
他平静如初,不闪不避,看着那柄打开着的紫竹伞在石阶上弹了几下,骨碌碌转了一遭落
到他脚下。
他轻轻一抿唇,音色醇厚低沉,幽幽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