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德走到门边,伸了伸手又缩回来,在旁边茅柴堆里坐了下来,坐了一会,把茅柴拢到身上,只露出头来,迷迷糊糊就蜷睡过去了。冻醒来的时候,天已朦朦亮了,听见屋里传出男人微弱的声音:
“你把品妹子叫起来,去问问奇伢子,看批下了粮食冇?”
接着听见一个女人带着哭声叫:“品妹子,品妹子,快起来,你爷怕不行了。”不一会,听见玉品的哭声:“爷啊,您老坚持一下子,我就去问。”
硕德一轱辘爬起来冲到门口,刚伸手要敲门,门就开了,着急出门的玉品摇摇晃晃,差点扑到了硕德身上。玉品吃惊的问:“你是?德伢子,你怎么在这里?”硕德也顾不得羞涩,说:“我拿了红薯来了,快给伯伯吃。”边说边把衣服脱了,取下红薯交给玉品。
玉品急忙拿起一个,猛的咬下一口,嚼成糊状吐到手里,叫硕德托起家贤的头喂了下去,又接过金婶倒的水,喂了一小口。刚喂了几次,玉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竟软绵绵坐到了地上。金婶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扶着床沿喘粗气。
硕德连忙掰断一个红薯,分别给金婶与玉品各递了一截,然后代替娘俩一个人喂了一会,见家贤似乎反胃不止,才停了下来,把剩下的红薯随手掰断放到锅里,烧火煮起来,火光中,硕德发现玉品是如此消瘦,肤色晦暗。
烧熟后,硕德把红薯捞出来,丢进水缸里快速冷了,装在碗里,给玉品与金婶各拿了一坨,自己又拿起一坨来到床边,掰碎了喂家贤,玉品几口吃到肚里,噎得剧烈咳嗽不止。金家人催硕德自己也吃,硕德说不饿推辞不要,玉品说:“我给你来拿。”边说边艰难的想爬起来,硕德只得挑了一坨最细的吃了。
吃过之后,硕德说:“我快点回去,再给你们搞吃的来。”玉品昏沉模糊的意识慢慢恢复,说:“累你赶快再跑一趟,随便搞点么子来都要得,我屋里全都尽着细伢子了,哥哥嫂嫂怕也不行了。”硕德赶紧跑回了家,午后不久又跑了回来,光膀背个袋子,左手提着鸟铳,头发湿漉漉的,大张着嘴巴喘气,待喘过气来,到缸里连舀了几瓢水喝。
玉品说:“你先歇一下,我先到哥哥屋里去一下,记得吃水要慢点呐,莫呛着。”然后提着袋子出了门。硕德见她虽然恢复了些精神,但脚步依旧有些飘浮,连忙跟了上去,拿过袋子自己提着。
玉仁一家已饿得眼冒金星,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小满再次成了大救星。回来路上,硕德庆幸似说:“幸亏我爷冇在屋里,不然冇得这样顺畅。”玉品问:“你们自己够吃不?莫顾着我们饿坏了自己呐。”又问起家里人的情况。硕德如实答道:“吃是不够吃,不过比你屋里好多了,我出来看你们我爷还打我,噢,我给你们挖野菜捡萝卜叶子过来吃,要得不?”
玉品说:“怎么要不得呢,就怕难为你了,唉,你带个鸟枪干么子?”硕德嘿嘿笑,说:“怕人家抢呗。”在金家休息一会,硕德赶着回了家,每天也不去搞保卫了,专门给金家弄吃的,有时还偷偷从家里拿一个把红薯来。
杨父气得经常骂,但也没有再动手,两口子虽然婚结得忒早,但生育却非常不顺,早年生的都夭折了,燕妹子是第二个活下来的,上头的姐姐出嫁了,硕德更是三代单传的男丁。杨母说,他喜欢就让他折腾吧,又不是做坏事,毕竟是救人不,还每回帮着把东西捣碎,用布袋子捆好,也不再让他晚上冒险,而是嘱咐他白天来回。
却说芳妹子从牛屎家里回屋,小睡到天亮,几个孩子哭着醒了,煮肉之前,她问:“你们想吃肉不?”孩子们立即眼睛放出光来,异口同声说:“想,想死哒。”芳妹子说:“想吃的话必须先答应妈妈,不许到外面跟任何人讲,包括叔叔和他屋里的弟弟妹妹,好么?”孩子们答应保证不说,芳妹子问:“讲了的话怎么办?”孩子们说下次再不给他肉吃。芳妹子便说外婆屋里杀了猪,让妈妈给你们带了一些回来,如果告诉了别人就会被抢走,冇得吃了。
硕德走后不久,牛屎到金家借来小满用过的锯子,关门在床上躺了一天,饿了就割点肉吃,一心想着芳妹子快点过来,天黑以后,在猪场各处卸下一些旧钉子,把被子钉在窗户上,蒙住了光线。好不容易等到深夜,芳妹子一进门,马上就把她往床上拉,芳妹子说先做正事,免得夜长梦多被人发现,这才罢了手。
忙乎了半夜,总算把肉分成小块,一层层腌好盐用陶罐装了。牛屎又黏上身来,芳妹子估计时辰不早,再次温柔的拒绝了:“人都是你的了,天长日久的,还怕冇得机会呀,好饭不怕晏呗。”然后抽身走了。牛屎虽然懊丧,但也非常开心,取下被子上床想了一会好事,天就朦胧亮了。又捱到天晚,又在各处卸下一些废木烂板,烧了大堆灰烬,把肉块塞进里面,盖上厚灰煨熏。好在湿寒阴雨天气持续了几天,没有人发现,肉也没有什么变味,熏完以后让芳妹子拿回去大半。
几天以后,一个黑影在深夜爬进公社大院,把一封信从窗户丢进了谭书记办公室。翌日早上,谭书记看了信后冷汗直冒,他不敢怠慢,立即向上级报案,县里马上成立了专案组,解放一家都被抓了起来。
案件在当地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原子弹爆炸,挖掘现场时,仑上仑下田里土里满是人,三毛站在围线边,闭着眼睛紧张至极。自打在水库工地的广播里语出惊人后,她就一直在家休养,虽然刘家再次毁婚救了她一命,可状况却时好时坏,身体更加虚弱不堪。
听到人群里一片惊呼,三毛睁了一下眼睛,面目狰狞的头颅猛然映入眼帘,她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随即四肢抽搐昏倒在地,四毛与弟弟束手无策。
易堂客正在人群外寻找女儿,听到惊叫声马上哭叫起来,发疯似的推拨开人群扑了过来,发现女儿肢体僵直,面无血色,顿时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
法医蹲身察看了一下,伸手在三毛鼻孔探了探,说:“估计是猪婆风发作,以前应该受过大的惊吓,死是不得死咯,为保险起见,还是送医院好一点。”易堂客求负责的公安派车,负责人说:“你冇看见我们正忙着办案啊,自己想办法吧。”
易堂客跪下来哀求,负责人心里想:来的路上隔不好远就看见人倒地,都去管的话还做得事成啊?!便把手一招,二个公安把她架到了人圈外,抗战强忍悲痛,马上跑去开拖拉机。
突然人群里再次发出尖叫声,人们循声看去,只见建桥被堂客使劲扶着,浑身虚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身体软绵绵的往地下沉。周围几个人赶紧帮忙扶住,却发现他眼白光散,不一会脑袋就耷拉下去,放到地上后,法医过来验了一下,说已经死了。
建桥堂客放声大哭:“讲了不要你来看呢,你讲困了几天了,想出来走一下,又只有三步路,冇得事;有点东西总是让哒给我们娘崽吃哩,催你去公社求一下表叔,他屋里光是白菜就分了几百上千斤哩,牙齿缝里随便洒点就救得一屋人活了,硬是催不动,面子就比命还要紧呀…”原来刚才建桥被冲过去的易堂客猛然推倒在地,在堂客帮助下爬了起来,不一会就觉得胸闷气短,头昏目眩,赶紧让堂客搀他回家,不料才走几步就发生了不测。
过了一会,抗战开着拖拉机在解放家门口停下来,易、刘两家人争着把亲人往拖箱里抬,此时三毛苏醒过来,易堂客不愿三毛与死人放在一起,把女儿抬了下来。建桥堂客坚持把建桥送到了医院,只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易堂客不久被专案组也抓了起来,罪名是过失杀人,业大口费劲才把老婆弄了出来。
专案组发现案情与解放一家供认的事实有出入,推测很可能案中有案,立即在附近进行了大规模调查。
作者题外话: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