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元婴碎散之时,刑场中陡然爆出了刺目的白光,被溢散灵力波及的砖瓦碎裂飞溅,一时之间,刑场中烟尘滚滚。
元婴修士的殒落堪比星子毁灭,总要暴虐地灿烂一回。
临死之际,莫违苍凉地嘶吼道:「──青暝!若有来世,不要再见了。」
话音未散,薛千韶便听见手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经脉中的灵力顿时逆流而上,使他脏腑阵阵作痛。敛华剑接着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剑身应声崩断。
薛千韶强忍着痛楚,俯身拾起了灵剑碎片,一面轻声道:「对不起呀……」
方才那一剑,或许是他持剑以来,剑意最为精湛的一剑。然而他的剑修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将本命剑的残骸收好,站起身。
另一头,青暝艰辛地拖着残躯,到了莫违的尸首旁,为他盖上了不肯瞑目的眼。
青暝低垂的眸中似有悲意,却又比悲伤更为复杂。
薛千韶胸中杀意散尽后,又想起了方才观看过的记忆,忍不住道:「青前辈,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未曾修炼过魔功……」
薛千韶已在莫违的记忆中确认过了,即便碰上不得不用魔气来驱动咒印的时候,莫违也都是从魔源石中化出来使用,他自身是半点魔气也没有的。
或许对莫违来说,出身于魔域的这个事实,他比谁都在意;又或许,青暝的好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罢了。
其实也不需薛千韶多言,方才莫违的元婴湮灭之时,倾泻而出的灵力毫无杂质,但凡亲见者都能明白。
青暝瞥了他一眼,道:「在我清醒之前,曾与魔尊透过梦境交换过部份记忆,所以我也曾在梦中见过你。」
薛千韶愣了下,原来在他阴差阳错经历着莫违的过往时,隳星也透过了梦魂蝶,和青暝互换了记忆。
青暝续道:「我和魔尊打了赌。若我不能使莫违认罪,就要将一身修为赔给他,而他会替我杀了莫违……我输了。」
青暝说到这时,地面忽然又是一阵震动,似是莫违的消逝使得大阵易主,地貌遂再次改变,雾气与幻阵逐渐消散。薛千韶不由张望起来,搜索着隳星的身影,却仍什么也瞧不见。
青暝又道:「其实我并不那么介怀魔道之别……我早已察觉,他在为魔域传递消息,我只是希望将他引向正途,才会一再打压,不让他修炼魔修术法。毕竟我所斩杀的魔修,皆是从小恶开始逐渐走偏,最后成为十恶不赦的自私之辈。我不希望他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
仿佛是亟需倾诉,青暝也不管旁人能否听懂,沉默片刻后又续道:「可在我质问于他时,他竟连半句也不肯分辩。我不过是想得他一句实话。」
「为何,他最后还是成了这般模样?」
青暝扶起莫违的尸身,将他揽入怀中,可青暝自己的躯体,却承受着咒印失败的后果,逐渐崩解为细碎的灰烬,随风消散。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仍然泾渭分明。
薛千韶心中升起一股悲意,转过身不再看。而就在此时,稀薄的迷雾当中,终于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隳星无声无息地立于数丈之外,傲然地仰头闭目,迎着刑场顶部洒落的光,仿佛顶天立地无所畏惧一般,连他衣袍上半干的血污,都被他的气度衬托得像是勋章。
魔气与灵气在他身周时而交织、时而互斥,逐渐形成风暴,将迷雾撕裂殆尽。
显而易见,隳星正试图让修为更上一层楼,但他足上未挣脱的镣铐,却仍顽强地汲取着他的力量。选在此时此地提升修为,简直是不要命地和整座金碧河山较劲!
薛千韶的额心处顿时刺痛起来。眼前所见的一切,和他见过的天道谕示之景完全重合了。
当时他就是因为见过此景,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来九霄门,然而几番考量后,他仍然来了。若真要深究其因,他也只不过是……不愿见到隳星在此种情况之下,孤身苦熬罢了。
薛千韶左腕袍袖在这时动了,苏佑的蛇身从中探出头来,含糊地道:「尊上在那……」
薛千韶道:「不用你说,回去。」
苏佑有些犹豫,但他还是依言回到了袖中。在薛千韶脱离梦境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透过长明铃与魂灯赶了过来,虽然薛千韶早尊上一步杀了莫违,可苏佑能感觉到,尊上心中的暴虐并未止息,反而更胜以往,即便苏佑用神识呼唤,他的尊上似乎都已经听不见了。
苏佑开始怀疑,或许他领着薛千韶来此,反倒让事态更为凶险了。
薛千韶定了定神,加强了自己身上的防护后,便朝隳星走去。
可就在此时,他前方的地砖突然陷落,转瞬就成了一道深长的沟壑,沟壑绵延不绝,化作一整圈深谷,将隳星包围在其中。
随后,一声悠长低鸣便自地渊深处传出,像是有什么苏醒了一般。薛千韶在湖中阵获得的玉玦,也随着那鸣声轻震起来,他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想赶在圣渊现形前跨越过去,却被人从后猛然拽住了肩。
「薛掌门莫要冲动!你难道不晓得前方是险境吗?!」
来人竟是章长老,他脚下踩着金剑,许是因为刚赶到此处的缘故,有些形容狼狈,口中却气急败坏地如此骂道。而他虽出手阻拦了薛千韶的步伐,却并无恶意或杀意,是以方才的誓言并未被触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圣渊力量像苏醒的雄狮般,彻底舒展了开来,让两人的神识同时遭受重击,即便作为元婴修士,他们亦只能任由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感,在心底无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