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上海地方哪能好没有电,上海的夜里哪能好电灯不亮,弄堂里一断电,一片黑暗的弄堂里厢,凿实混乱了一阵子……
不过,黄伯伯很快寻到了断电的原因,发现电闸被人拉掉了,不像是破坏,问题不大,黄伯伯叫闹哄哄的人群让到一边去,一把推上了电闸。
光明回来了,路灯亮了,家家户户的灯泡也亮了,弄堂里马上又光明起来。只听到黄伯伯像喇叭一样响的喉咙传过来:“好了,电路已经修好了,大家散了散了,该回去吃饭的吃饭,该回去困觉的困觉。”
电有了,灯亮了,人们的心情好了起来,不再焦躁,七嘴八舌的怪闲话也消停了,纷乱的脚步声和骂山门的声音,随着黄伯伯哇啦哇啦的叫喊,慢慢散去,弄堂里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再提起捉坏分子的事体了。弄堂里的人向来是现实的,只要灯亮了,光亮回来了,捉坏人就让派出所去做了。
当然,弄堂里厢没有人晓得拉断电闸是独眼龙所为,也不晓得独眼龙来过弄堂。伊无声无息地来了弄堂,是因为想念跷脚女人了,又因为听说派出所寻过跷脚女人,为了不让跷脚女人因为自家一个逃犯来过而受牵连。离开的辰光,拉下了电闸,制造了混乱,趁着混乱,冒着黑暗,出了弄堂,不露痕迹,没有留下一点声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弄堂。
独眼龙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家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不会给跷脚女人留下任何后遗症。
老古话讲:怕啥就会来啥。独眼龙怕出纰漏,偏偏就是出纰漏了,意外还是来了。
当弄堂里的人被黄伯伯催促着离开了配电房,黄伯伯虽然“哇啦哇啦”叫大家回了屋里,伊心里对断电的事体还是有疑虑的。
自从黄伯伯长病假休养在屋里,被居民推举为居民小组长以后,无所事事的黄伯伯有了奔头,随便做啥事体,统统起劲得不得了,样样事体都欢喜跑到前头,每一桩事体都忙得不亦乐乎。黄伯伯觉得居民小组长也算一级领导,唯恐有啥事体没有做到位,唯恐弄堂里会出问题,今早等大家统统回去后,一个人留了下来,对配电房好好叫巡视了一遍。
黄伯伯兜了一圈,看看确实没啥问题,寻了一根铅丝,代替被拧坏的锁,先把配电房的门绑绑牢,免得小囡进到配电房里白相而闯祸,伊晓得,电这样东西不可以马虎的,小囡不懂事体,一不小心碰到电路,就性命交关。还想好了,明早要到居委会去跑一趟,一定要让居委会买一把质量好一点的锁,把配电房锁锁牢。
黄伯伯绑好配电房的门,恐怕还有啥遗漏或者不周的地方,又在配电房四处巡查了一遍。就在这个辰光,黄伯伯看到配电房门口的地上有一样白乎乎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封信,虽然被来来去去的人蹋了好几只脚印,上头的落款还是可以看得清清爽爽的,收信人是跷脚女人,看到落款,黄伯伯心里一惊,警惕起来了,难道跷脚女人来过配电间?配电房的锁是跷脚女人拧坏掉的?跷脚女人到配电房里来做啥?一连串的问题弄得黄伯伯心里不太平了。
黄伯伯掂了掂信封,想看看信里厢写点啥闲话,希望寻出点蛛丝马迹。结果,手指头朝信封里掏了一把,信封是空的,没有信纸。黄伯伯更加疑惑起来,黄伯伯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心里想,这桩事体一定要弄弄明白了……
世界上的事体,往往是小心过了头,反而会坏了事体。
事体要讲回到独眼龙从跷脚女人的眠床上起来,准备离开的辰光,叫跷脚女人先到门口外头探探风头,跷脚女人应声去了。
独眼龙一转身,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封信,瞄了一眼,正是自家写给跷脚女人的信,就随手拿起来,伊想,寻包自来火,应该把信烧掉,不留痕迹,偏巧跷脚女人到门口探风回来,催促伊:“快点,弄堂里不看见有人,侬好走了。”
独眼龙一听,信来不及烧了,就把信塞进了衣裳袋袋里,匆匆出门而去,伊准备随后到了外头再处理掉,反正,伊不能给跷脚女人留下任何麻烦。
结果,却是适得其反,这封信惹出事体来了。
独眼龙随便哪能也不会想到,被伊放到衣裳袋袋里带走的实际上只是一只信封。而且还被伊落脱了,落到了配电房里,被黄伯伯拾到了。
这样一来,独眼龙等于是好心办了一桩坏事体,帮了跷脚女人一个倒忙,给跷脚女人惹下了大麻烦……
2、
配电房里的电闸被黄伯伯一合上,弄堂里里的角头角脑一记头统统光亮起来。
刚刚三层阁爷叔的房间里还是伸手不看见五指,跷脚女人和三层阁爷叔好像在演“三岔口”。现在三层阁爷叔房间里的灯泡亮了起来,房间里突然之间一亮,三层阁爷叔跟跷脚女人都有点不适应,闭了闭眼睛,好一歇才看清了对方,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点奇怪……
立了房门口的跷脚女人,看进了房间里厢,只见三层阁爷叔身披一条床单,手里高举藤拍子,嘴巴里哼哼唧唧,一副滑稽腔,就像堂吉诃德战风车一样让人好笑……跷脚女人想笑,竟然忘记了来意,问:“爷叔,唱戏啊?”
三层阁爷叔没有心思跟跷脚女人开玩笑,也没有因为跷脚女人的闲话有点调侃的咪道而轻松起来,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朝跷脚女人讲:“不要响,有鬼。”
鬼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人人都怕鬼,只要一讲到鬼,一听到鬼出现,就意味着跟死有关,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体,啥人不怕,啥人不吓?听到鬼出现,随便哪能也会心里发毛,熬不牢要打起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