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步沿着一条碧水潺潺的小河缓行,远远就望见竹屋后面有良田美池,但最印入他眼帘的,是远处的一片玉米地边,有一位身穿灰袍、头上盖着轻纱的女子身影,正在做活……
清风徐来,只见那女子轻纱随风轻飘、衣袂轻拂,祈少君只看对方身形、便已猜出那是谁了……是他这几日来一直想见的人,心头一喜,便欲上前向对方赔罪致谢,但还没等走进那女子十步内,只听灰袍女子背对着他道:“你的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她没回过头,声音也不再是阴凄凄的了,祈少君也是微微一鄂,他自从二次出闲卿谷,对自己的武功尤其是轻功极为自负,虽然此刻重伤未复,但等闲之辈休想察觉,可见这位女子绝非等闲。
他走上前,环目四顾道:“整天呆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出来走走才恢复得快……何况,外面山明水秀的……”一边说,一边又伸了个懒腰
灰衣女子轻哼道:“山明水秀又如何,有我这么个丑女在此大煞风景,一定让你兴味索然吧。”这话中之意再明了不过,祈少君顿感惭愧,立刻敛起惫懒的神情道:“姐姐你言重了,这几天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日你舍命相救,可我却还言语无状,是在该死!祈少君今日诚心赔罪,还请姐姐原谅!”
话音一落,他便抱拳深深一揖、久久未直起身躯……
灰衣女子身躯微微一顿,轻轻回头扫了他一眼,很快转过身不屑道:“觉得该死就快离开,要死也别死在这山明水秀之处,太晦气……”
祈少君咋舌苦笑,对于眼前之人是南居夫人的女儿,他原本有些疑惑,此刻他再不怀疑,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竟然放了这么一句极不客气的话,还淡定地继续作活……关键是,听了这等言语,纵然是对自己有恩之人,很多人也必会心中不悦,但祈少君心胸宽大,心想是自己言语无状再先,受对方奚落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且既然诚心道歉,怎能半途而废?
他主意已定,非得让对方接受不可!他本非高傲之人,心想管他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全是狗屁!他突然重重跪了下来!
灰衣女子久不见动静,按耐不住回了一下头……见到男儿跪地,登时猛然一惊!可惜她头上戴着轻纱,祈少君没法看到她此刻惊惶的表情,只听她失声惊诧道:“你你……腻这是干什么?!快……快点起来!”
祈少君哪里会起来,正色道:“姐姐,我还听夫人说,这几日都是你在为我这个痨病鬼打点吃喝,祈少君若是不知感恩,岂不是枉生为人了?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那向你下跪磕头又有何妨!”
说完,他真地深深地磕下三下头……
灰衣女子手足无措……设想一下,一个男子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谢罪,凡是经历过的女子,又是何种感觉?因此她惶声道:“你别这样,快起来!”
祈少君正色道:“姐姐若肯原谅我那晚的言行失当,我便站起来!否则我即刻离开这里,等离得够远了再自行了断,免得弄脏了这山明水秀之地!”
灰衣女子愕然道:“胡闹!这你也当真?我豁出命,才从阎王手里抢下你的小命,就为了让你自尽?好好好……我原谅你了,你快起来!”她怎忍心让少年人这么跪在自己面前,连忙走上前扶起他。
也就是那么巧,一阵风猛地吹来,吹丢了她头上的轻纱……
“呀……?!”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喝,露出了她那副丑的可怖的面容!
虽是惊惶下的失声一喊,可这声音多么沁人肺腑,让人绝想不到这柔美声音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位丑姑娘,而祈少君眼疾手快地抄住了她的轻纱、双手递到她面前,凝目望着她……那张面孔的确是令人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尤其这光天化日下,但祈少君此刻看来,却觉得不如那晚看来的惊恐了……也的确,他又岂会惧怕一张丑脸,那晚不过是情形特殊,造成他生理上的一阵惊秫而已。
不过灰衣女子却垂首默然,似乎也是心感自卑,因此不敢面对他。
祈少君见状,想起了当初在绣楼上对雨晴说的话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神色,美貌会随着岁月而消逝,少了深邃灵魂的美眸就算再动人,也比不上一颗美丽而善良的心。
一是不幸双目失明,另一是最令女子们心碎的面容丑陋,无论是谁只要背负任何一样,都是一种折磨,一生势必会活在阴影之中,尤其对于女子而言,祈少君心中恻然,但也深知这两位姑娘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比起无数美貌健全却心地凉薄的女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灰衣女子听了他这番由衷之言,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副温柔之中却神采照人的目光,那面容依旧是丑陋的、甚至丑得看不出年岁,但眼皮塌下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情感却是真挚的、充满感激的,她凝视了一下眼前的美少年,轻轻道:“能听到你这番话,足见你为人真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谢谢你。”
见她的态度由冷变热,祈少君却突然收起辞色,转身走向粪桶、拿起瓢施肥去了……他为什么逃开呢?因为他又想起了“处处留情”四个字,看到对方态度变暖,他的头却似被冷水浇了一下……“清醒”了!
他一边施肥,一边问候道“对了,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灰衣女子似乎也有些“清醒”,也收起柔情,漠然道:“念雪。”
祈少君道:“好的,念雪姐姐……”
念雪淡漠道:“叫念雪,我和你非亲非故,没必要姐姐妹妹那么亲昵。”
“哦……”祈少君支吾应允,又自报家门道:“小可祈少君。”
念雪未再回应,只是漠然道:“谁要你干活的,回屋歇息去。”
祈少君晒然道:“没事,都休息了几天了,身体好多了!”
念雪道:“回屋去,待会让我爹娘看到,肯定要责怪我不好好看着你。”
祈少君一怔道:“这样啊~~好好,那我马上回去!”他是个体贴之人,当然不会让人家姑娘为了自己受责骂,于是放下粪瓢、转身打算回屋……刚放下瓢转过身,他登时一颤!因为闪入他眼帘的第一幕南居夫人玉立在十丈外,冷然凝视着他,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
“夫、夫人?!”据说每个人都有命中克星,而这南居夫人似乎就是祈少君的命中克星,祈少君此时的武功、才智和坚韧,无一不是登峰造极,人又率真洒脱,从不受世俗绑缚,可以说除了感情的羁绊之外,世间几乎没有能够困住他的东西,可偏偏就在这位夫人面前,他便一筹莫展。
只见他表情尴尬道:“夫人……您千万别怪令嫒,我这就回房去休息!”
南居夫人没说话,淡漠的眼波凝视着他,也不知是怪罪还是默许,祈少君见她这般凝目不、若有所思,心想还是尽快回屋方为上策。
待他走远,南居夫人缓缓走到念雪面前,露出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慈祥和怜爱的眼光,凝视着爱女温言道:“怎么样女儿,我没说错吧?”
“娘……”念雪欲言又止,默然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