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文欣脸色惨白,垂死一般有气无力地靠在自己胸前,刘国祥也很有些过意不去,艰难地伸出胳膊把车窗开了一条缝。立时有人骂:“有病啊,这么冷的天还开窗户!”车窗啪地一声给关上了,刘国祥无可奈何地把文欣往胸前拢了拢,尽量用胳膊给她撑出一点点空间,这种努力很快就被证实只是徒劳。
车摇晃了两三个小时,停靠在路边一个小店。司机跟小店有着默契,带一车客人过来给多少回扣,所以尽管这些小店都是清一色地肮脏、破旧,收费高昂,生意还特别好,几乎每一家都爆棚。刘国祥讨好地问:“老婆,吃点东西吧?”文欣没好气地回他:“吃东西?要花钱的,别把你给心疼死了!还是留你条命过年吧。”
东西可以不吃,总得行个方便。两个烂草棚前排着长队,男左女右。好一阵才轮到文欣,一进门看到满地白花花翻滚着或者被踩死成不同形状的蛆,她立马掉头就出去了,靠在店门口一棵树上狂吐。肚里没货,好像胃液都要吐光了,最后吐出来的苦涩估计是胆汁。嘴里一苦,头倒是不觉得那么晕了。
几十分钟光景,司机和跟车的又吆喝着一群人上车。有了先前的秩序,这次上车显得容易许多。就像在水肿病人的腿上按一下,老半天那个坑还不会消失,大家各就各位地回到原先呆的那个坑,倒不觉得那么挤得惊人了。
刘国祥几次跟文欣搭话,她都不理不睬,这样拖到终点,火气也上来了。车一停,他提着行李就跳了下去,径直地往前走。两人像陌生人似地一前一后上了公共汽车,转去另一个更小更破旧的汽车站,转乘更脏更破烂的乡间小巴。
每个小车站周围都有杂货店,文欣买了瓶水,一边喝一边东看看西瞧瞧。结婚后第一次回去,总不能空着手,爷爷得买几条烟,奶奶喜欢吃的松花皮蛋和蜜枣,喜糖是买了不少了,小孩的零嘴还得多带一点……正算计着跟老板讲价钱呢,刘国祥走了过来,恼火地说:“你到底还回不回去?都磨蹭到什么时候了?多少人挤车你看不见啊,我刚上去占个座位,你倒好在这磨蹭着不过去,车又开走了!”
“不就是一辆车吗?5分钟就一辆,多等几分钟就行了,急什么?”文欣挑着东西,头都没抬。
“我不是说多等这几分钟,我说你这态度,干什么都磨磨蹭蹭,这都几点了?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吃年夜饭呢!”
文欣听着生气,冲口道:“你现在知道磨蹭了?早干吗去了?走高速两三个小时前咱们就到了。现在你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我还没找你撒气呢,你倒嫌我磨蹭了。不就是多几十块钱吗,时间就是金钱你没听说过吗?”
店里老板怕生意做不成,赶紧打圆场。“不要紧,车多得很呢,一会又来了,耽搁不了多久时间。”又对着文欣说,“谁让你家住这么远呢,人家跑得不耐烦,脾气大一点,算了算了,小两口的吵什么。”
“什么我家住这么远,去他家!”
“哎唷,那小伙子可是你不对了,带媳妇回家怎么能是这种态度呢。”店主又说。
刘国祥狠狠地翻了他一白眼,文欣也不再说话,收拾起要买的东西,付钱走人。店主回了刘国祥一个白眼,又给文欣少算了5块钱以示支持。两个人出店门不远就听他在后面一声冷哼:“什么人哪,脾气那臭!”
颠簸得有点麻木了,才算到了村口,剩下半小时只能走路。文欣负气地提着刚买的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往前冲。没走一会就听见人在后面喊。
“哎,你走错路了!”刘国祥一张脸似笑非笑。
那些乡间小路七弯八拐,看上去都差不多,文欣看看四周,茫然。刘国祥接过东西,手指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说:“就那,看见没?那棵开花的树,红花的,最高的那棵。你以后就记着那棵树啊,只要往那个方向走,就不会错了。”
荒芜的冬季,田间光秃秃的只剩一些茬子,路边的草也枯黄掉落,只剩下裸露在地面错杂的根。可远处确实有一片红色的影子,一棵开花的大树,那情景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地吸引人。不停地往前走,那树总在遥远的地方。
此情此景如此深地刻印在了文欣的心里,慢慢变成一种图腾,一种象征。多年以来,她一直觉得那棵树就像她和刘国祥之间的幸福,看似唾手可得,却总是遥不可及,每次想要放手,它又在远远地招摇,诱惑着你坚持再坚持。也许,再多一天,甚至一秒,幸福就会突如其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十四章 年夜
农村晚饭吃得早,年夜饭也不例外。下午三点多到家,才不过四点全家人就已经吃喝停当,磨磨蹭蹭地等着看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
“妈,这是给您和爸买的保暖内衣,这两条烟是爸的,那两条是爷爷的。奶奶喜欢吃的松花皮蛋,上次您说从外地带过来太沉,这回就近买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这包是蜜枣,一起都她的。这几包是糖,在家就呆几天应该够了,这个小包里的巧克力比较贵,就别拿出来摆了,留着给姐姐妹妹的小孩。”文欣一边说话,一边变魔术一样从行李里往外掏东西。
婆婆接过几袋喜糖,问:“这个都很贵吧?你们城里买的什么都好,乡下人不用吃那么好的糖,你带回去到时候给同事吃。老头子也买了喜糖呢,我们乡下才3块钱一斤,你那个多少啊?”
“这两种都是十块,那边几种是徐福记的,稍微贵点,好像十多吧,不记得了。同事那边都安顿好了,您自个安排吧,舍不得就把好的一起留给自家孩子吃。”
婆婆有些心疼地看着几包糖,想想都收到橱柜里,回头看见爷爷正笑眯眯地闻着两条白沙烟,低声说:“糟蹋东西,都老成那样了,还给他买那么好的烟干什么。平常他一条土烟才5块钱,这白沙四十好几呢,老头子都不抽这么好的。”
文欣笑笑,继续清东西。“没事,我们一年难回来这一趟。对了,这是给爸买的茶叶。”
刘国祥插嘴:“老头子,这可不是一般的茶叶。她在专卖店买的顶级毛尖,八百多一斤,统共买了一斤,给你和她老头子一人分了半斤。我说你喜欢喝茶,她就非要买,你可得好好品品,一片一片的都是钱呢。”
文欣又笑:“是啊,这个可舍不得给别人喝了,我一年的年终奖呢!”
婆婆赶紧去提了开水来,小心翼翼地捏了几片茶叶,给老头子泡上一杯。老头子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抿了一小口,回味了好一阵子,说:“淡!都喝不出茶味道来。”
“好茶都是品个香味,味道是淡些……”文欣还没说完,刘国祥就笑着接口,“你平常喝茶要放半缸茶叶,现在舍不得才搁那么几片,不淡就来鬼了。”
去挂背包的时候,文欣才发现床上摆得簇新。水绿色滚着荷叶边的枕头上绣着鸳鸯,大红走着金线的床单,被面是大红的牡丹描出一片花团锦簇,软乎乎地堆得老高,该是他们在电话里说的新棉花弹的两床12斤的棉被了。土气,可是看着就喜庆。
鬼子姐姐家新买了个彩电,把用旧了的一台14寸韶峰牌黑白电视机送了过来,满屏的雪花,一片嘈杂声,拍打几下才出几个模糊的身影。本来很激动地等着看电视的爷爷奶奶一个眼花一个耳背,禁不起这一折腾,早早去睡觉了。老头子把换台的旋钮“啪啪啪啪”转了七八圈无济于事,讪讪地说:“明天去弄根长点的天线就好了。”
“我来之前看预告了,今年也没什么好节目看,关了吧。还好几个钟头才到12点,咱们玩点什么吧?”文欣提议。
婆婆说:“知道你们回来要玩,麻将、骨牌、纸牌什么的都准备了。”
老头子揭发她:“都准备好了你也不会玩,就会玩点纸牌。”
“行,那就纸牌!双百分升级好吧?过年打牌要兴钱的哦。”文欣跟刘国祥开始摆桌椅,一年四季忙着家里田里从来没玩过的婆婆难掩兴奋地找出来两副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