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渝,真的是你呢。”夹带着跳跃的欣喜的声音,源自于我先前驻足过的那棵槐树下。是自修,他穿着一身轻飘飘的白衣,眼睛亮亮的如星子一般。
同记忆里一样,他总像蝶儿一样翩飞而至,……。他越过我,跑到何渝身前,说:“浅阳说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但就好像一记锤,砸在胸口。……他怎么会知道何渝在这里,这么轻松的就找来了,而我却不知道,………其实,我是始终不相信他们还会记得这里。
“东方,你……哭了?”
我只顾考虑刚才的问题,却不知何时自修已经是看着我,而且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宝藏一样,眼角眉梢尽是看好戏的欢喜兴奋。
“笑话!”我立时作出反驳,声音也冷厉起来。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红红肿肿的,才让人这么明显的就看出来。这次被逮住的辫子,可真不小。
他旋即把脸转向何渝,带着满满的疑问,这家伙似乎真的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哭过了。我很想像他嘲讽我一般的也说一句,“西宁将军原来已经无聊到这般地步了”,可我实在说不出口,………等待?为了等待对方不知是否能回转的心意,所以我就要一直这样唯唯诺诺下去么?
自修仍是看着何渝,而且一副很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而我,真的是很容易被他那种兴趣盎然的样子挑起怒火,即使是面对这么一个尖酸刻薄而无聊的人,我却一定要计较万分,………因为他是自修,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列入无足轻重的一班。
结果何渝对他微微一笑,说:“琅邪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呢。”
“原来如此、”他把脸转向我,嘴角随意扬起一抹不了了之的笑,他显然已经相信了何渝的话,我从他失望的眸子里看到了错落的流光,只是又不愿放过自己的直觉……而想要继续探究着
他当然会失望,我也当然不会让他如愿以偿。他是那么处心积虑的想要伤害我,并且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执行了这么多年,与我作对几乎都要成为他的信仰了。如果不把我伤到体无完肤,他又岂会善罢甘休?………感觉我们就像两个呕气的孩子,真是让何渝看笑话了。
可我并没有一丁点舒服过来的感觉,哪怕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挫败,我也没有什么成就感。
事实上,我是真的很心疼自修,我怀念以往那段日子,那段纯真无瑕、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们自出生起就没有分开过,十五岁那年一起进的宫,然后遇到浅阳、何渝。我实在是无法去记恨自修什么,……整整十八年,我们形影不离。
他的轻功极好,我总忘不了他白衣飘飘的身影,飞踏过一池摇摆翩迁的莲花,像荡在水天一色里的嫡尘仙子。飞扬的细雨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你琢磨不出哪里是他,哪里是莲,……哪儿又是天边; 淡到你总以为在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去,化作漫天的梅雨………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柔弱的,是犹豫的,是需要呵护的。………
然后是一把剑,同他主人一样的细致和轻佻,剑很快,快到我都来不及看清它是如何割断了它主人的衣袖。当他把那一片破碎的布帛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只是讷讷的接过,一边微微摇着头一边说:“自修,你衣服破了,叫我娘给你做件新的,她手工好得没话说,她若是做件衣服呐,整个姑苏城的衣铺都得关门了。……”可是我忘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娘已经同司徒尉迟远威远走高飞了;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我爹出殡的第二天;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跟我‘割袍断义’。
自修,自修,我曾经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我曾经想用一生一世来宠爱他。可是我错了,他并不脆弱,也许他很纤细,可他纤细的就像针一样,又锐利又尖刻。我以前看不见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淡,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十八年的形影不离模糊了我眼睛的判断,让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得很近,可他的心,早已超越了我,落在那个无比遥远的水角天边,他其实……是清晰而流畅的。
那段晶莹无瑕的日子再也无法拥有了,……,我以为我们的友情是最为真挚的,可真挚并不代表坚固,只要一点点杂质搀和进来,就会瞬间扩散,将我们之间充斥得毫发无插。哪怕是十八年,用时间来说服自己是可笑的,我甚至无法否认我们的友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一直想设法挽回点什么,可我………我是被抛弃的一方,我没有挽回的立场。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抛弃我?
我看着眼前一池绿水,杂乱的浮萍瘟疫般的泛滥了整个池塘,可那种雨后凄蘼的平静,却让人眷恋得想再哭一场。……
……可我不该再有眼泪了,………谁不仁,谁不义?东方琅琊又岂是坐以待毙之徒。
16
歌舞升平,珠煌琉璃,觥筹交错……,如此奢华盛宴,也唯有国泰民安之时才是群心所向。
“东方不肯赏脸么?”
怎么又是这一句。……
今日本是吴天子的寿辰,不知谁宴上一句戏言,要我以舞助兴。我再三搪塞过去,他却死咬着不放,而且大家,都好像兴致勃勃的样子。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道我当真是名贯吴中了,
然后我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我不会。”
………
“东方说笑了,莫非本王的面子还没有那宇文子昊来得大,是不是啊……胡宜?”
胡宜和我同席,就坐在我身侧,他低头答了声:“是…”,然后又像突然吓到似的猛地抬起头:“不是!”
我心下凉了又凉,浅阳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线无处不在,我在西疆的一切行动他简直是了若指掌。可即使这样,我大劫将至的时候他居然也会坐视不理,……然后横卧高榻等着看我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