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的赌场多达十数家,竞争厉害,便想出各种怪招吸引客人,比如进门时凭证件花十美元买票,即获得十五美元的一枚专用码。聪明的中国人岂可错过这个赚钱机会,他们两人一组,在轮盘赌台上一枚押红,一枚押黑,只要开花的不是零,必有一枚获赔两倍,这样每人轻轻松松即赚到五块钱。若是夫妻二人同来,一个月下来净收入三百,足够交房租的了。对于那些在露天市场辛苦摆摊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横财。当然,也有很多人禁不住赌博的诱惑,最终将成千上万的血汗钱投进无底洞。
当地负责接待的朋友主动介绍了这些情况,然后力邀我们去佩斯山上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消遣,因为那儿的赌场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风月无界》第十三章(7)
出人意料的是竟遭到马可的拒绝。“赌场一定要有热闹的氛围,太冷清可不好。而且,占点便宜也还不错啊!”他把头转向我,“你有什么好建议?”
“噢,我已经按奈不住了,我想要那五块钱。”我大声附和,心中充满感动。我知道他断然不会为五块美元的小便宜动心,但不能保证他不会受卖弄风骚的高跟鞋女郎所诱惑。他的表态纯粹是不想令我难堪。仅凭这一点,我立刻就原谅了他先前用我不能容忍的方式犯下的所有错误。
那个叫加诺的家伙还试图说服马可,又罗列出更多的理由。忍无可忍的我冲他开了火。“虽然说出实话会让你失望,可我还是得说,我也是中国人,算不算你说的闲杂人等?”
加诺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看马可,马可耸耸肩膀没吱声,他立刻显出极度的不安。“哦,对不起,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令你们在布达佩斯过得愉快。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请你原谅。”
“也许你讲的是事实,但匈牙利不也有穷人吗?中国人初来乍到,因为语言或者环境的问题,有些人可能连生活都无法保证,难道你要他们把表面上的节气、品德放在生存需求之上吗?你或者我,谁能做到?”
“不错,说的有道理。”马可赞许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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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这样认为?”我苦笑一声。“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贫穷,你应该为你生在那样的环境里深感幸运。真的,能够成为你们那个家族的成员多幸运啊!”
“好运是我们努力奋斗的结果。”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一住进布加勒斯特酒店,我马上给老朋友陈苏珊打电话,追述我们之间的渊源得从我在罗马的第一个寒假说起。
当时萨曼向我介绍了一份很棒的假期工:给一只去罗马尼亚做市场考察的商业小组做助理兼第二翻译,两个星期的酬劳抵得上我两个月的打工收入。这其实是萨曼有意相让的一份美差。整个考察过程很顺利,返程的前晚,我陪组员们去赌场消遣,由此结识了苏珊,一个时年三十四岁,体态壮实,一脸福相的北京女人。她来罗马尼亚刚两年多,跟男朋友共同经营着一家小公司,事业处于起步阶段。
阔别三年后重返这块土地,心境的变迁很容易使人对相同的事物和景致产生截然不同的体验,以至淡漠了昔日对布加勒斯特这座混沌而了无生气的城市的诸多不满。
苏珊来酒店接我们,然后驱车去她那间开张才一年的中餐馆。我们被领到最好的席位上。餐桌上摆着五粮液和意大利红酒。看来我这个北京大姐的生意上轨道了,而她的身体也较之三年前更加壮观。
虽然初次见面,但席间马可的表现可以说相当精彩,就他个人而言,他总是能吸引男男女女的兴趣。他与苏珊的男友时涛一见如故,可仔细听听他们交流的语言,英文、中文还夹杂着意大利和罗马尼亚语。我敢肯定前一半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尽管我回避了马可的身份,苏珊还是看出些端倪,她明确地跟我说:“这是一个有权力为所欲为的男人。要想从法律意义上得到他,或者想令他心神专一,是你这一辈子最艰难的事。”
马可和时涛成了好搭档,每晚准点去泡赌场。我在餐馆里跟厨师们学艺,包西葫芦猪肉馅的饺子,做米粉蒸肉,还学会发鲍鱼、发鱼翅。偶尔我跟苏珊去赌场吃免费的自助晚餐,那是专为赌客准备的,其结果往往输得更多。不少当地人也来吃白食,最终被洞察一切的保安逐出大门。
离开布加勒斯特前晚马可他们遭遇了一场由茨冈人和罗马尼亚人的联手打劫,致使我们的行程延误。
茨冈人就是那些浪迹天涯的吉普赛人,只不过这个歌舞艺卓越的民族如今已是声名狼藉,所到之处的国誉几乎全被他们毁了。意大利也不乏吉普赛人,特别是罗马,遍街都是伸着两只小泥手的吉卜赛孩子。一旦你善心发作,施舍点钞票出来,保不齐就会被那些蜂拥而上的小家伙们扒个精光,包括内裤。至于在公车或地铁上被他们偷钱包,属司空见惯。我在罗马有过这方面的教训,却不料布加勒斯特的茨冈人更疯狂,他们与当地人狼狈为奸,偷鸡摸狗,无恶不作。贫穷让这块土地上的人已经不那么能够分辨黑白。
《风月无界》第十三章(8)
以苏珊家为例,一年内两次失窃,连保险柜也被肢解。虽然经济损失不大,但令她恼火的是小贼们不仅在梳妆台上撒了泡尿,还拎走她臭美的两只假发套。另有一对做小本生意的河南夫妻,三个月内家中三次被撬,最后连衣物、皮鞋也被洗劫一空。如此猖獗的犯罪行为不仅没受到警方的全力打击,那些赚辛苦钱的中国人还常被各路“执法人员”敲诈勒索。说起来,不健全的司法体制是导致黑暗的祸首,再就只能怪你的后盾不硬,天大的事都不闻不问。卷了国有资产的贪官污吏都去了欧美,穷老百姓出国不来东欧,又能去哪儿?
其实,遭遇打劫的时候只要被害人交出钱包和身上携带的值钱物品,运气不是倒霉至极点的话,强盗拿了这些东西后就会跑开。这是对一般人而言。不过,即使亚平宁半岛上的贼寇行窃时也会分人,老弱妇孺是他们的首选,而对有些人,明知荷包鼓鼓也会垂涎着退避三舍。
当晚马可和时涛下车步行至赌场前的斑马线时,突然围上来五六个年轻人,一下子将二人分隔开。马可觉得一只手伸向怀里,屁兜处也被扯动,然后有个强壮如牛的家伙一把抓住他,利用他的身体做杠杆,大力将他的胳膊往后扭,令他的肩膀险些脱臼。他疼痛难忍,条件反射地抡出去一拳。身高体壮的马可略谙空手道,那一拳的分量可想而知,与他正面相遇的家伙未及发声便向后滚去。
同一时刻,时涛被伸过来的一只脚绊倒在地。意识到危机只是瞬间的事,一个家伙已经挥着拳头冲他脑袋砸下来。别看时涛身形瘦小,却曾经是越战前线的特种兵,接受过严格的徒手格斗训练,反应和战斗力都绝非一般。他一手撑地,抬起一只大皮靴,哐一下踹在那家伙胸口。好像表演空中飞人,一个影子飞出去。他一跃而起,嘴里大吼,“马可,杀!”
司机瓦里走出停车场时双方早扭打成一团,他冲上来解围,反被对方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幸好赌场的门卫发现外面情况异常,眼尖的还认出来时涛,于是几个保镖招呼一下上前增援,才改变了被动局面,直至姗姗来迟的警车赶到,才结束战斗。
为表彰瓦里,马可带他去布加勒斯特最好的男装店置办了一身行头。瓦里简直笑歪了嘴,他说就是再打上一架也值得。苏珊请那几位大块头保镖来餐馆里大吃一顿,末了每人获赠一张优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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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前马可曾强调这次旅游纯粹是一次私人活动,他希望低调一些,有时可能会去住比较普通的宾馆。我反问他:“不然的话,难道你要带着保姆、大厨组成支援团随行吗?那是国王和王后的生活呀!”当时他目光沉静地看了我片刻,很宽容地点点头,“对极了,我们又不是国王和王后。”
我当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一路上马可总不间断地让我领略他的威风:我一次次地跟他住进高级宾馆;来来去去被豪华的汽车接送;参加没完没了的招待;甚至在我们逗留的很多城市里,总有人前来拜访他……我这才理解了他的那些话和他眼神里的宽容。最初我都规规矩矩地随在一侧,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不自觉地去挽他的胳膊或牵他的衣角了。
在我的生活里,曾经只有两个男人,父亲和弟弟。我通常拿他们跟幽默豁达的邻家叔叔和学校里博学多识的男老师相比,而在这样的比较中,父亲从没能胜出过。我很遗憾父母在我成长的过程里没能成为我崇拜和敬仰的典范,即便连和蔼可亲、平等交流也没有。但马可,他超越了所有我想象中的人物。
到达赫尔辛基,四面八方的问候追过来。意大利黑手党家族人物在东欧遇袭的偶然事件,渐渐演绎成敌对势力有预谋的刺杀行动。再到后来,竟说也说不清了。入住酒店的当晚,马可病倒了,身体烫得像火球,连夜叫了急救车送往医院,直折腾到天光大亮才回来。我们的圣诞村之旅为此耽搁了。
距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八百五十公里的拉普兰省的罗瓦涅米市,因为位于北极圈附近,是世界上公认的圣诞老人村。马可小时候一直以为那个穿红袍的白胡子老头住在北极,他的礼物是小精灵从天上给带来的,所以,他童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北极看望圣诞老人,看看他那辆神奇的驯鹿车怎么能装下那么多发也发不完的礼物。一九八五年芬兰人建成了圣诞村,那时他已长大成|人,却仍然对这座白雪飘飘的村落情有独钟。这是我头一次发现马可童趣的一面,只不过平日他的修养行为很好地掩盖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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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三章(9)
三天后马可病愈,我们定下行程:搭乘早班飞机出发——参加在雪地里举行的萨米族欢迎仪式——然后是冰雪宴会——接着跟蓄了大白胡子、身穿红袍的圣诞老人合影留念。晚上还有香槟雪地烧烤和新年酒会。马可说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争取跟那快活老头喝杯咖啡谈谈心。包罗万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