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的题,已有人解了。”九王爷忽然笑了,“若本王看得不错,应是三人吧,可是玲珑库只能为二人所开。”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带着各异的神色望着雪崖。可不是?顾年、陌上桑、小隐,三个人,在雪崖上续刻了一个红色的“剑”字。就这么结束了?等了两年的盛景就这么在康静织带来的混乱后落下了帷幕,又一次宣告了与几无关的胜出?不多时,又有一些嘀咕响了起来:陌上桑只写了一笔,也可算么?但——能将一笔刻上去,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否则换成其他人试试?
作为主角之一的小隐更是呆若木鸡,两颊发烫地面对着众人来回的目光。这纯属无心之举哪!她可从未想过什么玲珑库,也绝无半分觊觎之心,更何况她是执着舒无华的纸扇、凭着陌上桑的血才得以描完整个“剑”字。末了,她求助似的望向陌上桑:“师父,你们去玲珑库吧。”
“没听他们议论么,我只写了一笔,也可算?”陌上桑缓缓望向小隐,语声平静,“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玲珑库,你唾手可得竟要拱手相让?”
小隐见陌上桑目光静默,完全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但还是依着自己的心思直说了:“你是我师父,哪有什么让不让之理?再说了,我想师父心里,恐怕也很向往玲珑库吧。”
“向往归向往,可不意味着我有那非进不可的执念。”陌上桑忽然展颜而笑,“我的执念不在这里,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要去寻它了。”
小隐呆呆地看着陌上桑,只觉那一刻,她被师父目中的神采晃了一晃。她当然不知道陌上桑与顾年齐齐写完“剑”字最后两笔时的对话,但她本能地察觉出,师父此刻的容光焕发定与“清尘剑法”有关。她知道了,师父口中的执念,系着一个人,而她也感觉到,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十五载的师父,快要离开自己了。
“你与姓顾的那个小子一起入库吧,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让我。”陌上桑浅笑着拍了拍小隐肩膀,眉梢轻扬,“你的心意为师领了,不过你且记着,以后可不能这么随性地说让就让,尤其是遇上了你中意的人。”
只听得耳畔传来九王爷的语声:“如此甚好,请二位随着本王的侍女前去玲珑库吧。看来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啊。”
小隐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前走了好几步,仓促中她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是饮泉朝着自己挥手:“小隐,记得取一份历朝暗器秘籍!”
朱颜改不客气地打断:“替我老朱拿本换颜大法!”
“只能取一本好吧。”饮泉冷笑。
“我知道!”朱颜改没好气道,“你啊就想着自己,怎不说取一本炼金大典造福整个采金谷!”
小隐忍俊不禁,在人群中寻觅舒无华的身影,但张望了几下未曾见到,许是被那么多人挡住了吧。倒是陌上桑,一直在小隐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是越来越远。
“别争了,小隐她自有主张的。”风霜开口止住了朱颜改和饮泉。他从小隐目光望去的方向看见了不住后退的陌上桑,她退至人群最后,然后抱着受伤的肩头慢慢转身。风霜心有所动,他从陌上桑突然与顾年共舞一剑的身姿上察觉到了什么,心底发出重重的叹息,终是留不住了。
这群各怀心思的江湖人,未曾注意到覆雪台上清冷静坐的九王爷。他全然不理会眼前的喧嚣,而是眉眼深沉地望着雪崖上那个大红的“剑”字。他口上说着“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可他面上分明现出了老骥伏枥般的意气,似乎透过那个字的赤红与锋凌,能看到很久以前的岁月与年代,也是这般张扬着。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库
这是一方暗紫色的玄武石碑,一半已没入地面,矗在地上的这半截覆着流沙一样的纹路,寒气迎面。碑上只“玲珑库”三个字,孤零零的,一如现在的小隐。她身边还有一人站着,但——还不如她一个人呢。
就在刚才,那个在前面引路的侍女盈盈回身:“二位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婢去取钥匙。”她说罢便紧赶慢赶地走了,只剩下小隐与顾年二人,像陌生人一般地站着。
倒也不算相对无言,顾年负手望着石碑,分明就未曾看过小隐一眼。小隐咬着嘴唇,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然后目光没来由地又落在了他的领上,这截硬瘦的颈骨啊,怎就不能稍微低一些?
这是距离他们在旧村落树林外见面后的第一次独处,小隐感觉到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以至于她满心想说的话都一句句吞咽回了肚子里。不是不记怨着那一手扼着自己脖子时的用力,也不是不心凉于他算得清清楚楚的性命往来,只是——天地之大,想说些话,想絮叨些什么,都找不到可以交付的人,只眼前这一个啊。
——你知道么?我与舒无华去了幽冥峰,见到了九天女康静织。是了,我们后来都在千山雪崖宴上看见了她,可是你没有想到吧,她的脸早已不是当时的模样,似乎、似乎那一段过往,与我师父有着莫大的联系。
——你知道么?师父快走了,快要离开我了,她要去找她的执念所在,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我猜是去找秦夕了。秦夕,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你知道么?我糊里糊涂地获得了进入玲珑库的机会,却完全不知道看什么,取什么。我真好奇,你又会去取什么东西呢?
小隐嘴唇轻启,正犹豫着,忽闻耳畔响起一声幽渺的叹息:“那天的事,抱歉了。”
小隐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四下无人,只他一个,自然是背对着自己的顾年在说话。但——这就完了?连说句“抱歉”都要借着背影,就打算这么揭过了?小隐忍不住大声道:“你在说什么?听不见!”
“听不见就算了,当我没说。”顾年微微侧过了头。
“喂!”小隐差点要跳起来。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在笑么?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顾年,却见顾年忽然望向她身后:“回来了?”
那侍女回来了?小隐惊得闪电般缩回手,回头一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小隐又好气又好笑,正欲理论,一转头差点撞上顾年的脸,吓的忙不迭后退一步。
她退一步,顾年便往前进了一步,直到鼻尖都快碰到她脸才停了下来:“现在总不会听不见了吧。我说,那天的事,抱歉了。”
“我听见了。”小隐的眼神黯了下来,哪怕眼前那个人说话时的气息几乎都游走在自己脸上,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情缓缓跌落下来。她知“抱歉”二字从顾年口中说出已极为不易,可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天的事”时,小隐只觉整片心绪又被牵引着回到了那个晦暗不明的树林边,唯一晶亮刺眼的是顾年刀锋般满是杀意的眼神。那不是他,却又的确是他。
那一刻小隐眨着漆黑如渊的双眼,让顾年一个晃神。他先前认识的,是素来能从眼底看出清浅的小隐,可此时,她眼眸宛若卷着漩涡的浩瀚星河,不知所想。
“啊!”侍女在旁发出了一身惊呼,呆呆地看着靠得如此之近的二人。
顾年低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而向她:“玲珑库的钥匙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