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来。不知这位……郎君,又该如何称呼?”
她一犹豫,对方便知她已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爽快地一笑:“不是郎君。我只是野,惯穿男装,我姓楚。”
一个楚字砸得陈果有些晕了,苏沐橙活生生站在眼前的震惊感还没消退一分,与她同来之人竟是楚云秀这个现实又如青江新生出的潮头那样坚决地击中了她。这下她彻底说不出话来,只是哆哆嗦嗦又挪回柜上,打酒去了。
打酒的同时她一会儿在想要不要把之前那本记了苏家兄妹和叶修曾在兴欣喝过酒的帐本拿出来给苏沐橙看看,一会儿又觉得苏沐橙还服着重孝,还是不要徒然引她悲痛——陈果虽然字不识得几个,可是做人很是精细,苏沐橙来兴欣只这么片刻工夫,陈果已经看出她虽然因出门在外没有披麻,可是通身素淡,衣袍全不缉边,分明是在为苏沐秋服斩衰。
天底下只有臣子对君父、儿女为父母、妻子为丈夫服斩衰的,苏沐橙此举,未尝没有以长兄为父之意。陈果念及此出,不免感慨这二人真是兄妹情深,江湖传言的苏沐秋、沐橙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长大之说果然不假。
她刚想到这一节,蓦的,身后的苏沐橙以一种变了调的、又是难以置信又是狂喜,甚至几近于不安的奇怪的语调出了声:“你这酒牌,是谁写的?”
这古怪的声音把犹在沉思中的陈果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看,才敢确认之前那个声音确实是苏沐橙发出的,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搁在柜上一角的酒牌,上面墨色清晰地写着不同年份的烟霞酒的价格,便答道:“是我店里之前的一个伙……”
话音未落,苏沐橙已然身形胜似清风地飘到她的眼前,抓住她的手腕,整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什么伙计?他叫什么?人在哪里?”
“……君、君莫笑。他上个月请了假,十八日动身的……”
这样神色的苏沐橙教陈果看了害怕,简直像是一个幼儿,刚刚到手一件极心爱之物,可尚未到手就被夺去的一个瞬间——笑容犹在,将哭未哭,她愈是容貌昳丽,此时愈是显得神色凄楚令人不忍正视。
这时楚云秀先一步反应过来,也赶到苏沐橙身边,看着酒牌上的一笔字,神色凝重地问苏沐橙:“是……叶修?”
陈果的牙齿都开始打战了。
刹时间,过去的大半年间的无数个片段如同爆开的烟花,纷纷扬扬地在她的眼前撒开,从最初的寒风呼啸的雪夜里陡然现身的青年,到仿佛就是昨日的那个暴雨的黄昏,她伸出手,要拉住失心疯一样信步远去的君莫笑,像是白日里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
临别前他对她说了什么呢?
陈果惊觉,自己再记不得了,甚至连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打马远去的身影都模糊了。
她迷迷茫茫地抬眼,眼前所见明明是苏沐橙满面哀戚的面孔,却又莫名回到那个彻夜不眠的夜晚——
她凑在灯前一针一线缝整齐的旧衣衫边角,原来是另一个人的斩衰。
第11章 繁声
苏沐橙当天在兴欣一直盘桓到子夜才离开,离开前同陈果约好了第二天相见的时间,隔天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相对而坐,这一夜加一个白日里翻来覆去说的,自然全是君莫笑,抑或是叶修这大半年来在石城的种种。到后来苏沐橙也自知问得细得到了在外人看来必然是匪夷所思的地步,就解释说:“我和哥哥自从与他相识,除了去年那场大病,这些年来我们三人几乎无一日的分离。他虽然和我无血缘之亲,但就是我另一个兄长,做妹妹的久不见到兄长,不免问得琐碎聒噪了,陈娘子不要见怪才好。”
陈果连连摇头:“哪里哪里,苏姑娘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我也是一直仰慕叶盟主……”
她本来接着想说“大名”,又还是无法把传说中的“叶修”同与自己生活了大半年的“君莫笑”的形象重合起来。陈果想想之前自己对叶修的驱使和呼喝,脸红之余,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呃,我实在是不知道他就是叶盟主,也多有怠慢,怪、怪不好意思的……”
“他托了假名,又怎么能怪陈娘子怠慢呢?”苏沐橙反而体贴地为她开脱,“陈娘子是善心人,叶大哥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愿意在兴欣住下。只是没想到我和他就差了这么几天,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何时何地了。”
陈果见她神色黯然,面色也有些苍白,便想起她方才提到生病,忙说:“苏姑娘方才说之前生了一场病,去年就听说你大病一场,如今见你身体好多了,真是太好啦,但还是要多多保重才好。”
不提倒好,一提,苏沐橙的脸更白了几分,之前的爽朗之气也不见了,顿了一顿方点头:“多谢陈娘子过问……一定会好好保重的。”
陈果顺手给她添了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苏姑娘,我其实心中一直有一事不解,也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
苏沐橙何其聪慧之人,她既然专程来问叶修下落,就知道陈果必有这一问,反而先开了口:“想问叶大哥为何辞去盟主之位?”
陈果不好意思地点头。
苏沐橙沉默良久,简单地答了:“我一年前身中奇毒,药石罔效。哥哥用内力为我驱毒,最终耗尽内力去世。那时叶大哥远赴昆仑求药,药求回来时我还活着,哥哥却不在了。他们待彼此重于自身性命,下葬前一日,叶大哥在灵堂留下却邪,再无踪影。”
短短几句话里暗藏着多少波折凶险,直听得陈果目瞪口呆,良久才醒过神来:苏沐橙在三言两句中,竟把这一年来江湖中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秘密和盘托到了自己眼前。
这下她再坐不住,近于惶恐地站起来,颤声说:“苏姑娘,这事……我一定……一定不会说给外人!”
“我若是担心陈姐姐四处传话,就不会说与你听了。现在想想,四年前这个时候,我们经过石城往青州去,没钱,也没人知道我们,可那时多快活啊,搭船渡江时我才知道哥哥怕水,我又想看风景,我和叶大哥一人抱住他一只胳膊,摇摇晃晃地站在舟边看江景……那时我还不会骑马,两个哥哥就轮流带着我,从衡州一路到青州,自然而然都学会了。”说着说着,她的双眼中渐渐浮现起无限的怀恋之意,最终还是轻轻一笑,又看着陈果真挚地说,“我要是叶大哥,也会愿意来石城住一阵子吧。他一心好武,洞察人心却懒得算计人心,求的是武道,那么做盟主和做伙计又真的与他有什么好大区别?他不想做叶修了,要做君莫笑,那君莫笑也一样是我的哥哥。上一年的重九,我病了,我们三个没在一起过节,就是可惜这一年的重九、以后每一年的重九,都再没有三个人了。”
说到这里,苏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