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飞天只来过一次,一夜也没有住过。
城里到处都是流民乱窜,兵祸迫在眉睫。飞天却好像置身事外,一身素衣从荒凉不复旧观的街上穿过。他还记得那间院子,行云的屋子。
飞天推开门,不过前后三天,院落依旧,却人事全非。刷好的茶壶、茶杯还好好地放在桌上,被褥那天晒过,胡乱地卷了收放在炕上没有整迭。榻边掉了本书,还翻在那天他看的最后一页上。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书,句子似曾相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相去曰已远,衣带曰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行云,我情愿与你生别,生别还有思君的余步,可是死别,却千山万水形影渺,魂魄茫茫无寻处。
该到何处去找那一缕散失的魂魄?
八十一曰,已经过了三曰。还有七十八天。
行云,你在何处?有什么地方,你会留恋,会喜爱,会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行去?
是你不忘的故乡,梧桐城?还是你曾经游历过的妙山湖水,天光月影?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是你独自流连过的所在?
行云,行云?
飞天迷惑困苦,抱着头慢慢在榻边坐下。那些模糊的曾经过往,梦里依稀可见,可眼前却是一团雾,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胸前微微一热。飞天僵了一下,伸手去颈子里掏出那块贴身挂着的凤形玉佩。玉仍是那块玉,上头却有淡淡的莹光微微闪动。
这是因为什么?平舟只说这玉有妙处,却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妙处。
这光……是怎么一回事?是行云给的讯息吗?能看出他的魂魄散失何处?可是,究竟要怎么看出来?这光该怎么解释?
飞天紧紧攥着玉,霍地站了起身来。
辉月,辉月该知道的吧?他大步向外走,一脚踏出门,又回过手来扣门。
院门一响,飞天一回头,一人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飞天一怔,「楚……姑娘?」
那人点个头,脸上并无笑意,「许久不见。」
一瞬间飞天有些恍惚。
犹记得他在这里第一次出门,在酒楼里见到楚姿和杨行云,明明是前尘尽忘的相遇,却有不能自制的心悸。
「我家空儿听说是你带了出去。他现在身在何处,还盼见告。」
飞天吁了口气,「这事是我妄为,真是万分的对不住你,听说还累得你又流落吃苦……楚空他现在身在羽族的梧桐城,有羽族族长凤林公子照拂,前程无忧。楚姑娘倘若惦记,可以去将他接回。」
楚姿点一下头,盈盈躬身,「飞天公子不用自谦,其实空儿跟着我只有坏处没有好,他既然现在有容身之所,我放下桩心事。知道他安好,倒不必去领他回来。」
飞天无言以对,沉默地看她。
「行云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她说完这句话,下面也缄默了。停了半晌,又说:「你……别太自苦。」
飞天忽然心中一动,无尽黑暗中像看到一盏亮灯,「楚姑娘,我有件事想问你。」
楚姿面露惊讶之色,「飞天公子有话尽管请说。」
飞天又慌又急,一伸手:「请坐下听我说……就是这么说。」明明是端坐,飞天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情急一把握住了楚姿的手。
「我是身在事中,当局者迷,前事又是记一段忘一段。你和行云曾经患难与共过,你可知道……他有什么一心不忘的去处所在?」
楚姿沉思端凝,飞天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
「飞天公子……我和行云一起流落过,患难相扶,确实曾经说过不少的话语。可是他很少提及前事,人也清傲,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有什么难忘的地方和事情。」
飞天提了半天的一口心气陡然一散,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辉月要平舟给我这块玉,说是能助我一臂之力。这玉刚才还微微发热发光,可恨我却怎么都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