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战,自然是要做到知己知彼,是以秦良玉觉得,龙阳峒那边定然也收到了马千乘昨日里整军的消息,他老人家大约是觉得既然马千乘的日常如此普通,那么近日估摸着也不会发兵,于是他便未曾戒备,这直接导致了马千乘率军将他们包抄时,他们尚在城楼之上围着火堆烤鱼。但谭彦相见马千乘率兵而来,面上却无惊诧之意,仿若一早便预料到了一般,也未有举兵之意,这让秦良玉有些捉摸不透。她站在队伍尾端,迟迟不见前方有动静传来,心中十分焦急,按说这时候双方理应战得不可开交才对。因自幼身量便高的缘故,秦良玉只一踮脚便可瞧清当下情况,只见马千乘身着铠甲,端坐马上,手中短刀寒光凛凛,刀身薄如蝉翼。他微仰着头,应当是同谭彦相在交涉着什么。
“他们还在谈什么?”秦良玉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先前被她踹入湖中的张石闻声侧了侧头:“你他娘的话真多,就这么等着吧,每次开战前将军都要侮辱他们几句,一会打起来跑不了你的。”
秦良玉侧头瞧着张石:“我问你了么?”
张石鼓了鼓眼睛:“老子得空非揍得你满地找牙!”
的确如张石所说,马千乘在开战前,总是习惯吩咐能言会道且精通四律五论的下属先叫一叫阵,当然,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众人觉得明威将军更想亲自上阵。
今夜凑巧赶上龙阳峒土兵吃鱼,被委叫阵一任的军士算是找到了突破口,先是嘲讽对方水性差,也只配吃些潜水沟里的臭鱼,马千乘身后众人极为配合的嘲笑出声,那谭彦相倒是沉得住气,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沉默不语继续着吃鱼的动作。
马千乘也不恼,淡淡扫了扫城门之上,手握弓箭的谭军:“死到临头,你们理应多吃些,毕竟黄泉之上也没有东西给你们填肚子。”
待说够了,马千乘突然长臂一挥,鼓声登时震天,搅碎了漫天星子,前三排的士兵手持盾牌,冒着箭雨极快向城门冲去。众人如离弦之箭,虽快却不曾乱了阵脚,当然,中途亦有战士中箭身亡,前一个人倒下,随后立即便有人补上了缺口。
秦良玉正想感叹众位同僚这不要命的忘我精神,一抬头却发现了玄机之处。
其实从高处放箭也是一门技术活,这箭矢除去有一定的射程外还讲究一个角度,而谭彦相大约是前些日子被马千乘打怕了,此时加固了城墙,大约是为防马千乘又出损招。事实证明,人在焦急时是不适合思考问题的,在加固城墙时,谭彦相等人明显只将坚固程度考虑在内,而角度问题却被忽略了,城楼上宽下窄,虽说城墙是厚了一些,但死角却也多了一些,是以石砫土兵有少数冒着箭雨冲到城楼之下欲破门,另一部分便在箭矢的射程之外朝城中砸火球,眼下谭军被围城内,只能守不能攻,一时较为上火。
秦良玉这厢混在人群中扔火球扔的十分顺手,忽闻身后有马蹄声渐近,回头一瞧,见远处冲来数百铁骑,势如破竹,喊杀声震天,脚下亦微微颤抖起来。
见援军到了,谭彦相面色微微松懈,开口说了今晚的头一句话:“年轻人做事还是莫要太鲁莽,尊重长辈是必要的。”
马千乘实乃能屈能伸之人,先前侮辱谭彦相时词语繁多,此时被人污辱了,倒也未曾开口,只静静等着谭彦相开城门,而后被他的人马两面夹击。
秦良玉被马千乘这洒脱的等死态度深深震惊了,费力拔开身旁的人冲到最前方。此时正逢谭彦相开门迎战,而另一侧城门,马千乘的人似乎也还久攻未下。秦良玉手持长枪,灵活穿梭在众多兵马之中,眼前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她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踩着不知是敌还是友的尸体,一路朝城门砍杀过去,不过片刻,身上脸上便是一片血污,手中长枪更是被人砍作两截,她随手从地上拾起把短刀,刚起身便觉得耳畔有寒气袭来,一个转身,险避过对方长刀,抬手朝那人胯下之马砍去。
骏马嘶鸣,前蹄高扬,疯了般欲将背上之人甩下。
此时秦良玉已杀至偏僻处,见四下无人留意自己,飞快扒下谭军尸首的军服套在自己身上,而后趁乱混入了对方军中,待中途歇战时,秦良玉顺利入得城中。
城中光景可谓是十分惨淡,空中漫着呛鼻的烟气,原本整洁的街道此下已是满目狼藉,零星火光未灭,在夜中格外显眼。
当地百姓十分机智的皆闭门不出,将大片的场地留给谭彦相发挥。
秦良玉随着众人坐在地上喘着气,听着他们里应外合的对马千乘破口大骂。
比如:马千乘那个杂碎!不要脸起来当真是十分可怕啊!
又比如:马千乘这个人!虽然很厉害,但终归还是十分的无耻啊!
秦良玉移开视线,着实想插上一嘴,那是因你们从未曾见过他砍人头时的风采。
歇够了,秦良玉借口解手,离开了众人视线之内,正蹲在草丛中盘算着如何诱哄对方将后门打开时,听见不远处有交谈声传来。
“方才将军有令,让你调些人手去后门守着,他怀疑马千乘此番有诈,不得不防。”
秦良玉此刻十分紧张,不停的安慰自己,毕竟是要进城来做坏事的,偶尔紧张一下,应当也不算丢人。
待那人走后,秦良玉又在原处蹲了会,见百余人整齐有序朝后门走时,抄近道赶在了众人前头。一路狂奔至后门,焦急对着守卫道:“上头有令,即刻开城门迎战!”
夜色中,守卫愣了愣,偏头瞧见对面似乎有百余人走来,正要询问便挨了秦良玉狠狠一个巴掌,她怒骂:“娘的!延误军机这帽子便扣在你头上,届时将你祖宗从地里刨出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