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石砫,刚进城门秦良玉便察觉到了城中暗藏着的汹涌,她策马当街而过,众人认出马背上的人乃是石砫的当家主母,纷纷避让。秦良玉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石砫的衙门,正见身着官服的马千乘冷着脸坐在堂中,一瞬不瞬盯着堂下跪了一地的众官员,官袍整洁,毫无褶皱,一如他的眉眼。
乍一见到秦良玉,马千乘的脸上终是有了些笑模样,但碍于还有其余人在场,再高兴也只能是笑不露齿。
秦良玉见他面上挂着的倦容,心微微紧了紧。自打他继任石砫宣抚使后,面色一日比一日深沉,记忆中那个面上总是挂着明媚笑意的马千乘似乎已许久未见了,也不知是他天生凉薄此时才显现出来,还是被这些事所磨,周身的气息愈发的内敛起来。
在堂下跪着的众人一早便听见了衙差的问好声,原本便僵着的身子此时更是僵的无以复加,四肢也跟着麻木起来。一个笑面虎马千乘他们已是无法应对,再来一个玉面修罗秦良玉,他们觉得今日大约是大限已到,一会便可以收拾收拾去世了。
所幸秦良玉只是站在门口静待,并没有出声打扰马千乘。
三言两语之后,秦良玉倒也听出了一些门道。原来近日山贼频扰各部,石砫下属各司主官防卫不当,造成了人员伤亡的现象,成功点燃了马千乘的怒火,在接二连三的失利后,忍无可忍的马千乘终是将众人统一叫到身前臭骂了一顿,该降职的降职,该罚俸的罚俸。
地方官不比京官,月俸只是收入的一小部分,众人因职务高低不同,其它渠道收入可是数不胜数,是以地方官最怕被降职,官降一级便会少不少收入。被降职的那些人苦不堪言,却还要笑着谢过马千乘,末了以言不由衷歌颂马千乘心慈手软为结束语,而后灰溜溜的走人。
众人散去后,马千乘立马从堂上下来,拉过秦良玉的手:“你怎么回来了?”
秦良玉见署中当值的众人皆极有默契的别过脸一丝不苟的值岗,有些羞涩,想将手抽出来,力气又不敌马千乘,只得直接牵着他走到马千乘在衙门中的卧房,进门后整个人这才放松下来:“朝廷下令撤兵,我便回来了。”
重庆卫中军所已由杨启文接手,若不出什么大事,秦良玉一直待在石砫便好。
马千乘懒得去想朝廷为何突然撤兵,一心只顾着眼前许久未见的新婚妻子,龌龊的心思一动,身体便跟着有了反应。
秦良玉已经过人事,见马千乘眼神不对,下意识转身便要跑,口中道:“那个什么,我还想起有一事……”
话未完便被早有防范的马千乘给拉住了手臂:“夫人,我这也有一事还未忙完。”
秦良玉一心想朝屋外跑,一时心不在焉,说起话来也是吱吱唔唔:“唔,呃……”
回马府的路上,秦良玉遥遥便瞧见那屋子上头罩了片乌云,未等近前也能感受到沉闷之气。
她偏头瞧了眼马千乘:“你将她二人软禁了?”
马千乘点头:“这些日子怕出乱子。你先进去吧,我忙过手中的事稍后便回来。”
秦良玉有些无语,瞪了他一眼,方才瞧他在床第之间那忘我的模样,当真瞧不出他是有事在身的正经人。
马千乘临走前,揉了揉秦良玉的额发:“张大娘的铺子在石砫开了分铺,昨日正好开张,你若馋了便去逛逛,要是不想动,便让他们给你买回来,乖乖在家等我。”
秦良玉目送马千乘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心中微微犯了疼,马千乘当属表面风光内心沧桑之典范,不过二十六,肩上的担子着实是有些重了。
现下马千驷铁了心要攀上杨应龙,大多是覃氏在一旁鼓吹的结果。马千驷娶了杨宛若,覃氏母子便有了靠山,毕竟杨应龙一直如一根葱般,在朝廷这片狂风骤雨中屹立不倒,定是有本事的,而且杨应龙同覃氏原本的关系便不干净,如此一来,正好一举两得。是以马千乘关人时,贴心的将母子二人分开幽禁,以防马千驷受不住覃氏的洗脑,再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举动。
秦良玉进府时路过覃氏的屋子,听得里面时不时便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还伴着咒骂,话语之恶毒,让人后颈生风,连马千乘以往派去叫阵的手下的口才都及不上覃氏口中随随便便一个字句,覃氏不能为己用,当真是石砫的一大损失。
“端杯茶来。”秦良玉停步,吩咐身后下人。
下人一听到秦良玉的声音,浑身便止不住的哆嗦,额角流着冷汗,急匆匆领命而去,须臾便托着茶杯跑过来,气还未喘均匀。
秦良玉捏着茶杯准备慰问慰问覃氏,孰料刚一推开门,便觉迎面袭来一阵冷风,她微一偏头,躲过被覃氏胡乱砸过来的瓷器,语气尽量柔和的开口道:“一些日子不见,母亲对力道的拿捏越发准确了。”
话落扫了眼屋内,见满地皆是瓷器碎片同木屑,粗略一估计,皇帝大人宠幸几位都人后打白条的钱出来了,这事若是让皇帝大人知晓了,免不了又上一股火。
秦良玉淡笑着奉上手中茶:“母亲砸累了吧?来,喝口茶歇会。”
而后又沉着脸瞧畏畏缩缩杵在门口的下人,不带感情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见着夫人砸东西也不知帮把手?”
几个下人俱是一愣,站在原地偷偷兑着眼风,也琢磨不透秦良玉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叹了口气:“砸啊。”
下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不管不顾的抱过案上沉的,地上放的,门口摆的,还未被覃氏摔砸的瓷器,一股脑都摔在地上,那声音之清脆,让人深感一阵阵快慰。
覃氏在这满室的喧嚣声中吓白了脸,呆呆端着秦良玉强塞到她手中的茶,一时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