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朦胧,空中罩的那层薄雾正幽幽南行。街上人烟初起,路边食摊已开门迎客,笼屉上白烟袅袅,被风一拂,斜上九天。
马千乘一路沿街寻向城外,前几日刚下过雨,土地被浸湿,瞧着泥泞不堪,但凡是长了脑袋的人都不会从这上面走,是以整片土地还算光洁。马千乘正举目远眺时,余光见身侧有一红毛小兽飞快跑过,他不由追着那小兽朝东面瞧了一眼,见远处的光洁之上,除去一行小巧的蹄印之外,还有另一排稍显凌乱的脚印,他沿着脚印一路寻向手旁深林。
杨宛若一直蹲在树上捏着袖袍拭泪,哭得好不可怜。秦良玉面上愁云不散,不时不耐烦的环顾四周,本已转回的头又猛然转向身后。
不远处,马千乘好整以暇倚在一处石壁将她望着。
她初始以为自己瞧错了,愣了愣,毕竟人在又饥又累时是极容易产生幻觉的,她又眨了眨眼睛,见马千乘依旧好端端站在那里,一时竟有些无语凝咽。
杨宛若哭得起劲,半晌未听见秦良玉说话,不禁抬头瞧了一眼,正见她怔怔朝自己身侧望着,十分动容的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明就里随着秦良玉的视线望了望,在瞧见那抹如松身影之后,她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之后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马千乘见到秦良玉,心中狠狠松了口气,抬脚朝二人走去,离得近了,瞧见秦良玉右臂上缠着的布带,浓眉紧蹙:“你怎么了?”
秦良玉不甚在意的将手臂往回收了收:“唔,没什么大碍,就是落崖的时候脱臼了。”而后稍稍动了动微酸的肩膀:“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我以为还要等上个一两日。”
马千乘斜睨了静坐在一旁痛哭的杨宛若的一眼,言简意赅:“偶然发现了一串脚印,顺藤摸瓜,你知道,毕竟以我的才智,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杨宛若忽然止住哭声,惊呼道:“那应当是寻到了断崖边,你是怎么下来的?”
说起如何下来的,马千乘突然觉得浑身酸疼起来,这种酸痛仅次于年少时初次骑马的酸楚。彼时下断崖委实费了他不少工夫,那崖壁陡峭,可谓是步步惊心,脚下一步步稍有不慎便会坠落跌伤甚至丧命,但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是以只敷衍道:“顺着崖壁便下来了。”默了一瞬:“你们二人眼下伤的伤、病的病,一会上去后先去医馆,其余事情先放一放。”
对于马千乘的话,杨宛若自然是听进了耳中的,当下拉着他的手臂:“肖容哥哥,那我们现下便走吧,我太难受了。”
马千乘弯腰掸了掸衣摆上的灰,不动声色避开杨宛若伸过来的手,转而去拉秦良玉,笑道:“玉玉啊,你还在这坐着?手不疼了?来来来,哥哥背你。”
秦良玉正在想不如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去杨府之事,被马千乘这么一拉,吓了一跳,抬头正撞进马千乘略带担忧的眼底,不禁一怔:“我自己已接上了,多谢。”
马千乘掀开她的衣袖瞧了一眼那尚在红肿着的手臂,眉头皱的紧了,强硬道:“少废话,上来。”
有马千乘在,几人从崖底攀上崖顶少了不少难度,期间杨宛若一直嘤嘤啜泣,烦不胜烦。双脚再度踏在平地上,马千乘与秦良玉直接黑着脸带杨宛若去找大夫。
街中医馆内。
杨宛若肿着双眼睛进门,大夫以为她身染恶疾,当下为其把脉,手一搭在杨宛若腕上,没好气瞥了她一眼:“不过有些受了惊吓,回去喝些药便好了,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大夫话落便起身离开,随意为杨宛若开了副药,而后又转头瞧了瞧端坐在凳子上的秦良玉:“你这是?”
秦良玉垂了垂眼皮:“脱臼了。”
大夫给秦良玉接骨的工夫,杨宛若一直未曾闲着,坐在一旁同马千乘没话找话:“肖容哥哥,不如你同我一道回府吧?父亲前几日还说起你了。”
马千乘一双眼胶在因疼痛而额角遍布汗意的秦良玉身上,无暇顾及杨宛若的话。倒是青筋直跳的秦良玉闻言倏然转过头:“如此也好。”还省的她自己开口了。
从医馆出来,杨宛若似乎比往日还要脆弱上不少,红着眼睛对马千乘道:“肖容哥哥,我现在就想回家。”
马千乘瞧了她一眼,正要开口便被秦良玉拦住了话头,她抢在马千乘前面道:“好。”
马千乘饶有兴致的瞧着秦良玉,片刻也随着道:“好。”
杨府在长街的北面,距离适中,几人直接步行过去。
杨家的门房年纪不大,一直奉马千乘若神明,风和日丽之下,忽然见到神明的身影与自己越来越近,当下激动的不能呼吸,急忙在腿侧擦了擦掌心的汗,而后飞快奔进门通报。
彼时杨应龙正在后院陪着田雌凤游园,听到下人说马千乘与秦良玉来了,立时抛下正在兴头上的田雌凤,亲自出门相迎。
杨宛若哭哭啼啼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与杨应龙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父亲,今日您一定要让厨房多做些饭菜。”
杨应龙见小儿女撒娇,登时摸不到东南西北了,再加之今日马千乘与秦良玉也来了府上,自然是不能怠慢。
晚上,杨应龙摆宴田雌凤的锦绣园,又命人去请张氏。
杨应龙同张氏夫妻二人这些年的关系一直不十分融洽,后来田雌凤又在中间多加挑拨,此时更是濒临破裂,是以虽有下人去请,但张氏打定主意不给杨应龙面子,一刻过去竟是不见人影。杨应龙碍于马千乘同秦良玉在,不便发火,沉着脸又差一人去请,一旁的田雌凤见状在他耳边娇声道:“老爷,你瞧瞧她,当真是不懂礼数,无论如何是骠骑将军的正室夫人,即便她同老爷你再置气,也不能丢了你的颜面不是!”
杨应龙早便对张氏失了耐性,此时听了田雌凤的话,更是气的牙根直痒,左等右等等不来张氏,杨应龙直接离席,亲自去拎人。
杨宛若见杨应龙走了,在桌下踢了踢秦良玉:“我爹他一时半会的定是回不来,我带你在府上逛逛。”
还未等秦良玉开口回绝,杨宛若便顾自对着与马千乘说话的田雌凤道:“母亲,宣武将军说要逛逛园子,我先带着她四处瞧一瞧。”
说罢便拉着秦良玉在府上逛起了园子。
秦良玉跟在杨宛若身侧,回想杨宛若方才说话时田雌凤的神情,登时觉得自己好似没有见过世面一般,不过既然印象已成,倒也不如趁此机会好生了解一番这杨府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