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人面上这才显出些慌乱,他声音又大了几分:“你竟对陛下如此不敬,当真是胆大包天!”
“你聒噪了一晚上,若再废话我便将你尸首挂在城门上给杨玄感瞧瞧。”长孙无忌将令牌朝地上一扔:“斛斯政勾结杨玄感之事陛下早已知悉,尔等叛国,今日难逃一死,安心上路吧,下辈子莫要再做这败坏门风之事。”
长孙无忌话落,不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正要下令放箭,却见对面人马中,有不少人跪地求饶,乞怜声此起彼伏,皆道自己亦是被逼无奈,希望长孙无忌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他们定洗心革面云云。
长孙无忌从来都不喜这场面,也不信破镜能重圆,人一旦生出了某种心思,时日久了之后,那心思只会如野草般疯狂生长,并不会消匿。他面色平静望着身前跪了一地的众人,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血腥味在夜幕中蔓延开来,云茶眼中映着火光,她瞧见先前在长孙无忌身前耀武扬威,要取其首级之人在眨眼间便倒在地上抽搐,一时有些怔愣。
她眼前突然一黑,是长孙无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长孙无忌道:“云茶,别看。”
云茶双手紧握成拳,她听话的闭上眼,喃喃道:“不看,我不看。”
今日这伙叛军乃是斛斯政为诈开城门迎杨玄感大军入内而特意派出的属下。这几日他听闻杨广扔下攻了一半的辽东正往回赶,便想借着这空子,祭出前去接应陛下的由头,欲将叛军放入洛阳,原本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怪就怪斛斯政算漏了长孙无忌这清奇之人。
斛斯政既然决心要反,那必然不会只走一条路。早在这批人马出发之前,他便控制住了紫微宫各个大门,将宫中守卫悉数换成自己人,使得整个后宫都陷于他的掌握之中。
长孙无忌这几日日夜未眠,只因他早已掌握了斛斯政那边的动态,费尽心机欲将紫微宫救回。
街道复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长孙无忌一直站在云茶身后,他一双手原本是覆住了云茶的眼,片刻之后,察觉到掌心有些湿润,他微微一愣,而后直接将人拥入怀中。
“你怎么哭了?”
云茶岂止是哭了,她觉得自己无言的悲伤都已逆流成河了,她并不是伤春悲秋,怜悯那些叛军,她是吓的,被那蜿蜒了一地的血河给吓哭了,但她不好意思承认,只能一语不发的掉着眼泪。
方才面对铁蹄践踏,眼都未眨一下的长孙无忌见云茶越哭越伤心,面上露出慌乱之色,他忙将云茶的身子转了过来,微微俯身,尽量将嗓音放得轻柔:“别哭了,嗯?”
云茶哭得抽抽搭搭,她说:“你不懂。”
长孙无忌确实不懂,不敢贸然说话,只是又将人揽在怀中,一手搭在云茶的头顶:“我的确不懂你。”
云茶后知后觉被长孙无忌抱在怀中,也忘了哭,愣愣的张着嘴,少顷才想起来得挣扎,于是抬手支在长孙无忌的护心镜上,局促道:“你……你抱着我做什么,放开。”
长孙无忌非但没放,将手又收紧了些,嘴角终是挂了些笑意:“别想着跑了,又跑不了,我都没嫌弃过你身上带着泥。”
云茶:“……”
另一边,杨广此时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声道:“杨玄感他竟然真的敢!枉费吾的信任。”
说罢又推了推一直伴驾的李渊:“表兄,你怎么不说话?”
李渊面色凝重的瞧着辽东的满目疮痍,那攻了一半的城孤零零矗立在被大隋白白送了性命的众军士的尸骨之中。
李渊忍了半晌,终于问出口:“陛下,您都不心痛吗?”
那些为国捐躯之士,有的上有老下有小,有的甚至还未及冠,他们为大隋冲锋陷阵,甘愿奉上自己的一生,您都不心痛的吗?
杨广愣了一下,偷眼打量了李渊片刻,而后作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自然是心痛啊,都是吾的疏忽才将事情推到此步,吾愧对列祖列宗啊。”
李渊并没有从这话中听出什么诚意,良久,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眼下李世民已率军日夜兼程往回赶,大军走水路,较之来时的速度要快些。他原本想同李世民一道率军先一步赶回东都救城,无奈杨广命他留下伴驾,也不知眼下都城情况如何了。
“表兄留步。”李渊正要踏出门槛,又被杨广给叫了住。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李渊转头瞧着他。
杨广笑了笑,讨好道:“听闻嫂夫人在涿郡将养,我们此行去,便将嫂夫人一并接上吧。”
李世民率军回到洛阳界,先在洛阳郊安营,而后派人偷偷给长孙无忌送去了信。这几日杨玄感烊败,引得卫玄中了圈套,隋军伤亡惨重,正处元气大伤的阶段,长孙无忌一边守城,一边与斛斯政抢夺紫微宫,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是以此番李世民宛如及时雨,解了长孙无忌的燃眉之急。
李世民与部下在帐篷中议事,众人瞧着桌上那旗帜颜色各异的沙盘,绛色为外围,黄色在中心,绛色与黄色之间乃是一片赤色,其余异色则遍布四处角落。
“这几日武卫将军屈突通会渡黄河增援卫玄卫尚书,杨玄感势必会阻拦,今日洛阳会开城门迎叛军入城,再由我们瓦解其另一半兵力,如此他的兵分崩离析,也便成不了大气候了,事不宜迟,今日夜袭,一会大家下去做好准备。”
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细雨,无根之水没入松软的土地,没一会便泥泞起来。李世民站在队列最前方,雨水沿着战盔缓缓向下蜿蜒。他静静瞧着主城方向,少顷,见城的上方燃起袅袅轻烟,他高举长刀,面向紫微宫的方向:“杀!”
五日之后。
杨玄感不敌四面埋伏,落荒而逃,最终死在葭芦戍,并非战死,而是死在了他弟弟的手中,只因他不愿被捕受辱,便央求弟弟给他一个痛快。
隋的江山保住了,但百姓的民心却涣散了,听闻在当初杨玄感败逃时,沿途有不少百姓接济,甚至在杨玄感死后,亦有不少百姓自发悼念,许是彼时大家心中都揣着改朝换代后对新生活的向往罢。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站在城楼上,俯视着洛阳城内外,见走在街上的百姓们皆有些无精打采。因刚刚经历过生死,两人都有些沉默,最后还是来找长孙无忌的云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寂。
“长……”
云茶在瞧见李世民之后,原本便有些沉重的脚步更是一顿,她忙噤了声,抿着薄唇,见背对着自己站着的两个人并未发现她,本想转头下城,不料被一路远远瞧着她朝自己跑来的长孙无忌给叫了住。
“来都来了,又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