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后,古城掀起了批林批孔和破除四旧的**,红卫兵宣传队员们都成了造反派,古城沿街上设置的牌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等都成了造反派们眼里的四旧,造反派们抡起铁锤,见到就砸,一些临街的商贩家正朝大街的屋里供奉着的佛龛被造反派们看到后,冲进家里就砸,商贩欲同造反派们讲理,被造反派们扭住胳膊一顿训斥,年长的哭天叫地大骂不孝,造反派们扔下一句“再胡搅蛮缠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后扬长而去。于是一些商贩见生意不好做了,都纷纷关上了店门,每天只在小窗口里朝外观望。
古城的两位县领导因看到沿街的古董文物被砸坏,倍觉心疼,于是要求红卫兵造反派们手下留情,却不料竟惹来祸端上身,俩人都被红卫兵造反派们冠上“保皇派”的罪名,不久被除了职务,还专门召开全县批斗大会,将他俩押上台前,胸前挂上“保皇派”的牌子,当着全县人民的面对他俩进行声势浩大的声讨,看到这种阵势后,从此再也没有谁敢阻拦红卫兵造反派在古城的肆意妄为。
陈刚每天在商业局的办公室里帮着写文稿和大字报,面前的纸张文稿堆积如山,因他的文采出众,毛笔字也写得好,故商业系统的材料都落到了他手里,每天写得昏天黑地,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憋不住想去趟厕所,来取大字报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却催促得急,陈刚不好得罪他们,只得挨着把他们走后,才跑到厕所去稍稍休息一下。
玉兰则参加了县里的文艺宣传队,每天忙着排练革命样板戏《白毛女》和《红灯记》,担任白毛女和李铁梅主角,因为玉兰以前演过《白毛女》,所以对《白毛女》的台词很容易记住,只是《红灯记》里,除记住一“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外,其它的台词都不是很熟,而两部样板戏又是交叉着排练,赶着汇报演出,因此排练时玉兰不得不多次重来。
每天陈刚和玉兰都是忙到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后,俩人都是一付精疲力竭的模样,连饭都不想吃,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以前排练节目时,是想把节目演好,现在却是在匆匆忙忙地赶时间,赶进度,一下子要记住那么多的台词,真让我头晕。”玉兰躺着说道。
“尽量吧,我每天写字写得手都酸,都不好说休息一下,那些红卫兵们天天在边上催。”陈刚说道。
“哎,我都弄不明白了,现在好像每天除了开会、贴大字报外,工作都不用做了。”玉兰翻过身来对陈刚说道。
“是呀,我们商业局那边一大堆的事,现在都摆在那儿了。自从两个县领导都被批倒后,领导们都不敢大意,只要是红卫兵们说的,就赶紧照着去办,也顾不上考虑周不周全。”陈刚轻轻抚摸着玉兰的头说道。
“你还别说,上次参加批斗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大会,我都觉得有些替他们冤,咱们古城街上那些文物被砸了多可惜呀。”玉兰轻声说道。
“嘘,这话可千万不能去外面讲,要惹祸的。”陈刚赶紧捂住玉兰的嘴说道。
“这段时间也好久没回家去了,不知爸爸妈妈怎么样?”玉兰换了个姿势,平躺着身体,看着天花板说道。
“咱们想办法抽时间周末回去看一下吧。哎,你饿了吗?要不我去煮点面条来咱俩吃。”陈刚坐起来问道。
“是有点饿了,一起去煮吧。”玉兰也起身坐起来说道。
于是俩人下床,走出房间来到过道上,此时过道上家家都吃完饭收拾干净回屋了,一时间显得冷冷清清,在昏暗的灯光下,陈刚生上火,玉兰拿锑锅装满水放在炉子上,拉开碗柜取出干面条来,陈刚蹲下身去剔好葱蒜,站起来用刀切好,水烧开后,陈刚从玉兰手里接过面条放进锅里,边煮边准备好碗筷和调料,待面条煮熟,陈刚在往碗里夹时,一户人家开门出来,见陈刚和玉兰在煮东西吃,不由吃惊地同他们打招呼,询问这么晚了才煮东西吃,陈刚和玉兰同他微微笑了笑,那人转身朝厕所走去,陈刚和玉兰赶紧弄好面条端进屋里,关上门后,坐在一起悄悄地吃起来。
第二天上午陈刚刚到单位,就听单位上的几名同事议论,说是百货公司的白丽带着一伙红卫兵去砸青龙洞古建筑群,说是破四旧。陈刚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想,青龙洞古建筑群那可是古城的重点文物,历史悠久,怎么能随便就去砸呢?这白丽也做得太出格了啊。
玉兰在同宣传队的队员们排练节目,中途休息时,一名女队员悄悄拉过她走到一角,轻声告诉她,母亲灵芝的布店被红卫兵冲击了,说是被批判为资本家挖社会主义墙角。玉兰一惊,这怎么可能?女队员急忙示意她小声点别叫人听见,玉兰左右看看,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跑回家去,可自已是主角,如果自已走了,这样板戏可就排练不下去了。再说为这种事也不好开口向队领导请假,免得引起嫌疑。于是玉兰只好耐心地忍着同大家排练,直到中午休息时才得以脱身,饭也顾不上吃,就立即往洪氏布店走去。
来到布店门口,只见店门紧闭,门面板上被贴了各种字体的大字报,有的因浆糊未干,大字报上的字被印出湿印子,有的则在风吹过时出唰唰唰的响声,门前地上还有扔下的石头杂物。玉兰看着这一切,心里直感到慌,自家的布店开了多少年了,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都为这布店付出了多少心血啊,自已儿时也是在这里玩耍长大,那每块门面板上都有着被她拿着尺子划过的痕迹,每一块门面板的纹路她不知抚摸过多少次,哪一块门面板安在哪里她都记得清清清楚楚。布店在玉兰的印象中从来都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而今天却是这样冷清清地关着门,不见了妈妈和玉芬他们,玉兰心里不由揪着心。
玉兰四下里看看往来过路的人,零零稀稀,于是慢慢转身朝家里走去,心里想着妈妈这辈子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还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玉兰走到家门口,见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穿过院子,走进客厅,只见爸爸和妈妈各自坐在八仙桌边沉默不语,见玉兰进来,灵芝叹息了一声,洪顺忙问玉兰吃过饭没有,玉兰摇摇头,洪顺便起身去厨房给玉兰弄吃的,玉兰走到灵芝身边,扶着灵芝肩膀轻轻揉着,灵芝拉过玉兰的手,从头到脚地端详着说道:
“家里这布店是你爷爷他们留下来的,开了这么多年,却被说成是资本家。到底什么是资本家?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妈妈,那些人冲撞到你了吗?”玉兰轻声问道。
“没有,我跟他们讲理,可根本就说不通,亏得玉芬夫妇帮栏着,做不成生意只好上了门面板,却被他们一阵子的乱砸,这是什么世道?一点王法都没有了。”灵芝气愤地说道。
“妈妈,你消消气,我得到消息后,好一阵子的担心。那玉芬她们咋样了?”玉兰问道。
“你爸爸回来知道这事后,同玉芬她俩商量,想着这阵子也暂时做不成啥子生意,就让她俩先回趟老家去歇歇,等过段时间再来。”灵芝说道。
“这样也好。”玉兰说道。
洪顺从厨房里端出两碗面来放在桌子上,让灵芝和玉兰吃,灵芝动了动筷子,却吃不下,玉兰坐在另一边把碗往面前挪了挪,用筷子挑起面条慢慢地吃起来,洪顺趁机问了问玉兰和陈刚这段时间的情况,玉兰边吃边答,灵芝准备将碗里的面条拨些给玉兰,被玉兰挡住,说是吃不下了,灵芝便让洪顺去厨房里拿出一付碗筷,将碗里的面条拨了一大半出来,让洪顺帮着吃,自已就着面条喝了些汤。
玉兰吃完面条,抬头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对洪顺和灵芝说自已要赶回去排练节目了,劝他们宽宽心,先关门休息几天,周末时再同陈刚一起回来。洪顺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灵芝叮嘱玉兰别太累着了,感冒刚好,多注意身体。玉兰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家门。
下午玉兰排练完节目后,在回家的途中,竟碰到了白丽,白丽见玉兰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猜到肯定是为家里布店的事,白丽早上已听人说了。玉兰因参加县宣传队排练节目,少有在单位,因此也很少能见到白丽。白丽则参加了百货公司的红卫兵武装,每天随着红卫兵造反派上街贴大字报,不甘屈居人后的她,总是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引起大家的关注。为了能干出点成绩,一天下班经过青龙洞时,看到青龙洞古建筑群门上的图案,盯住细看了好一会,却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气得抬起脚便踢了一下,把个脚印子踩在图案上,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忽然又退了回来,竟突其想地不如明天带上红卫兵造反派们一起来砸青龙洞,这样一来肯定会引起县革委注意的,说不定还会引起全县的轰动,那她白丽就会在全县出名。于是第二天白丽一到单位,同几名红卫兵造反派说破四旧古城哪里最旧,大家一时回答不上来,白丽得意地说青龙洞才是古城最老的四旧,放着这最老的四旧不去破,却去破那些小打小闹的,起不到什么作用。众人听她说得在理,于是白丽继续鼓动,大家不由分说,邀约扛起铁锤、拿起铁钎就朝青龙洞走去,白丽带头走在前面,到了青龙洞门前,白丽第一个挽起衣袖,轮起铁锤就朝大门砸去,其他人一哄而上,呯呯呯地砸了起来,事情传到了县革委会,两名革委会成员赶紧跑来,说砸青龙洞需要向上级请示,要大家暂时停住。后来这事层层汇报上去后,竟引起了中央的重视,批示下来说不能砸,白丽她们这才住了手,而白丽也得到了县革委会的青睐,认为她敢想敢做,把她从百货公司抽到了革委会来。
上午白丽在革委会里听到几名红卫兵在汇报玉兰家洪氏布店的事,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欣喜,想着一贯顺风顺水的玉兰也会有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家的布店可是开了好多年,自已小时候也得到过玉兰的妈妈给做的新衣裳穿,但从小到大,自已一直都是屈尊在玉兰的背后,小时候没想过那么多,只要有玩的就开心。可是参加工作后,玉兰总是一帆风顺地上升,自已却被调去看守仓库多年。玉兰和陈刚结婚是郎才女貌,自已和吴昊结婚不仅没有得到妈妈的支持,在单位里也是那么的平淡,看来自已这辈子无论再多么的努力,都是赶不上玉兰的了。但是时过境迁,现在玉兰家布店被红卫兵盯上了,因此很想看看玉兰得知后会是啥反映,凭她的经验,现在这种形势,谁摊上这种事都是不好过的。
“干吗这样没精神?是排练节目累了吗?”白丽问道。
“唉,我爸爸妈妈因为布店被冲击的事生气,我心里也难过。”玉兰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关门算了吧。”白丽假意关心地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妈妈不同意,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等回家后我想问问陈刚看咋办。”玉兰忧心忡忡地说道。
“真羡慕你,有事可以找人商量,不像我,遇到事情都是自已解决。上次同红卫兵们去砸青龙洞,你不知道那吴昊知道后,简直怕得要命,我说出了事我一人担着,结果怎么样,还被抽调到县革委会来了。”白丽故显洒脱地说道。
“什么?你去砸青龙洞?”玉兰吃惊地问道。
“看你,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刚砸了一些,就来人制止了,我还以为是犯了错,原来是上级有要求啊。”白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