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这个念头之所以吸引我,部分原因是这样做又快又简单,如果有收获的话,我的回报便是明天晚上可以自由自在地与雷克尔相约——更重要的是,我越来越渴望先来一点儿开胃小吃。为什么不先拿丹科大夫热热身呢?如果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谁会说我不应该呢?如果为了抓住丹科就必须救下多克斯,那好吧,谁也没有说过生活完美无缺。
于是我上了车,沿着迪克西高速公路向北行驶,然后进入95号州际公路,向前一直开到79街海堤,再从那里直接驶到迈阿密海滩的诺曼地区,英格拉哈姆就住在那里。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我沿着街道慢慢向前开,经过了英格拉哈姆的家。他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深绿色的面包车,很像丹科几天前撞毁的那辆白色面包车。面包车停在一辆很新的梅赛德斯车旁,与这豪华小区显得格格不入。黑夜行者开始低声鼓励我,但我继续向前,绕过路上的弯道,经过英格拉哈姆的家,在一个空车位上停下车,然后将车泊在街角。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那辆绿色面包车显然不属于这里。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德博拉的电话。
“我可能已经有所发现了。”她接通电话后,我对她说。
“怎么用这么长时间?”她说。
“我觉得丹科大夫就在英格拉哈姆家,在迈阿密海滩这边。”我说。
德博拉愣了一下,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向她解释这只是个猜测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我简单地说:“一时跟你解释不清,老妹,但我认为我没有错。”
“你认为,”她说,“可你并不肯定。”
“再过几分钟我就能肯定了,”我说,“我的车就停在他家旁的街角,他家门前停了一辆面包车,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待着别动,”她说,“我一会儿给你回话。”她挂了电话,丢下我继续监视英格拉哈姆的家。我所在的位置角度太别扭,要想将屋里的情况看清楚,我伸长的脖子上肯定会长出一个大肿块。于是我掉转车头,正对着街角,英格拉哈姆的家就在那里。
我可以感觉到月光那冰冷的手指在不停地挠着我、戳着我、戏弄着我,怂恿我去干一件奇妙的蠢事。从我上次听到它的声音已经过了太久,因此它的声音比以往响亮了一倍,倾泻在我的头上,顺着我的脊梁骨而下。说实在的,在德博拉打来电话之前,先将这一切彻底弄清楚能有什么坏处呢?我当然不会干傻事,只是下车在街上走走,从那屋子旁经过,只是在月光下沿着一条宁静的街道悠闲地散散步。如果碰巧有机会和那位大夫玩几个小游戏——
我下车的时候注意到我的呼吸有点儿急促,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真不害臊,德克斯特。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沿着街道向前走。我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恶魔,在晚上出来散散步,碰巧经过一家进行活体解剖的临时诊所。你好,邻居,这样美好的夜晚非常适合切断一条腿,是不是?
我走到房前,听到屋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响声,我内心的那些耳语开始骚动起来。那是节奏丰富的萨克斯管乐声,听上去很像蒂托·蓬蒂的音乐。我根本无须让那些越来越聒噪的耳语声告诉我找对了地方,这里正是丹科大夫新建的诊所。
他在这儿,正在忙碌着。
我现在该怎么办?明智的做法当然是退回到车上,等待德博拉的电话。可难道今晚真的需要智慧吗?月亮正低垂在天边,深情地讥笑着,并在我的静脉里奔涌,驱使我向前。
于是,我经过那屋子时悄悄躲进了邻居家投下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后院,直到我能看到英格拉哈姆家的后墙。后窗上露出非常明亮的光线,我躲在树影中,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离那里越来越近。踮着脚再走了几步后,我几乎可以看到窗户里面的动静。我往前凑了凑,正好待在灯光投下的光线之外。
我站在那里,终于可以看到窗户里面的情景了。我稍微抬起一点儿头,看到了屋里的天花板,那里有丹科大夫似乎特别喜欢使用的镜子,里面正好照出半张桌子——
上面还剩下半个多克斯警官。
他被牢牢地绑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他刚刚剃光的脑袋也被死死地绑在桌子上。我无法看到太多的细节,但根据我所看到的情形,他的双手已经在手腕处被切除掉了。先切除手?非常有意思,与他在丘特斯基身上所用的手法截然不同。丹科大夫是如何决定什么方法适用什么病人的?
我发现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事越来越让我着迷,这里有一种怪僻的幽默感,而且虽然这样做有些傻,我还是想对此再多了解一点儿,于是我又向前迈了半步。
音乐声停了一下,我也停下了脚步。当曼波舞曲的节奏再次变得越来越快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咳嗽声,随即感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肩膀,像针扎似的又痛又难受。我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正望着我。这个人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大眼镜,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像彩弹枪82。就在我为那把枪对着我而感到愤怒时,有人抽走了我大腿上的每根骨头,我瘫倒在月光下洒满露珠的绿草上,接踵而来的便是一片漆黑,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梦境。
我正快乐地将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切成碎片。我已经用塑胶带将他牢牢捆绑在了一张桌子上,可不知怎么搞的,我手中的刀竟然是橡胶做的,不停地从左滑到右。我伸手抓起一把大骨锯,锯进了桌上那鳄鱼的体内,可我不但没有快感,反而感到疼痛难熬,原来我是在切自己的胳膊。我的手腕在发烫,烫得弓了起来,可我的切割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这时,我无意之中划破了一根动脉,令人恶心的红彤彤的东西立刻喷了一地,红色的水雾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摔了下去,永远掉进了我心中那朦朦胧胧、空空荡荡的黑暗中。各种可怕的怪物扭曲着、哀嚎着,拉着我,直到我摔到地面上那恶心的血泊中。我的旁边有两个空洞无神的月亮,正低头怒视着我,并且在命令我:睁开双眼,你已经醒了——
我终于看清了,那两个空洞的月亮原来是一副厚厚的眼镜片,镶嵌在一副黑色的大眼镜框里,戴在一个身材矮小、瘦而结实的男人的脸上。只见他留着小胡子,手中握着一个针管,正俯身看着我。
是丹科大夫?
我并没有大声说出来,但他仍然点点头说:“不错,他们是这样叫我的。你是谁?”他的口音有点儿不自然,仿佛说每个单词之前都得想半天。他说话时带有一点儿古巴口音,但西班牙语显然又不是他的母语。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我很不喜欢,仿佛那里面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驱虫剂的气味,是驱除德克斯特的驱虫剂,但我那蜥蜴脑袋深处有一只年迈的恐龙抬起了头,冲着他吼了一声,算是回应。我并没有像最初所想的那样畏缩。我试着摇摇头,却发现不知为什么脑袋动不了。
“先别动,”他说,“没有用的。不过别担心,你将目睹我对你朋友所做的一切,而且很快就会轮到你了。你将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他冲我眨了一下眼睛,说话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心血来潮的味道,“镜子真是奇妙的东西。如果有人站在屋外看着镜子里的情景,屋里的人也能通过镜子看到他,这你知不知道?”
他说话的腔调就像小学老师在向他喜爱的学生解释一个笑话,但这个学生太笨,没有听懂。我感到自己真是笨到家了。被月亮怂恿后我失去了耐心,再加上好奇,我完全放松了警惕,而他恰好看到我在窥视屋里的情景。看他那副得意扬扬的神情,我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哪怕再虚弱也要说点儿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说,“你知道这房子还有一个正门吗?而且这次可没有什么孔雀在担任警戒。”
他又眨了眨眼:“我应该为此担心吗?”
“怎么说呢,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人不请自来。”
丹科大夫的左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我说,”他说,“如果来人都像手术台上你那位朋友的话,我看我应该没事,你觉得呢?”我承认他的话有道理。既然主力队员都表现平平,替补队员又有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他给我用了什么药,我仍然觉得有些头晕,否则我相信我一定会反唇相讥;实际情况却是由于化学药物的作用,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