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很快就来了,战战兢兢地给白苍狼把过脉,顶着杨庭的威压,巍巍颤颤地想着称呼:“白……将军……身子无碍,好好休养一两日便是了。多亏这位公子救得及时,白将军身体一向康健,既然排出了淤水,便无妨了。这位公子莫过担忧。”杨庭常跟随在废帝左右,宫中太医谁人不识,却也只好装作不认得,唤他公子。
杨庭抱起浑身湿透的白苍狼。白苍狼手下将领来拦,他只横了一眼,说道:“没用的废物。”白苍狼手下将领正欲开口时,却只见杨庭身形闪动,眨眼便不见了两人身影。
白苍狼昏迷,杨庭只顾着她,白苍狼手下的人自然一时间也只注意着两人。宛如被白苍狼救起后,并无人管。直到她身边的宫娥趁众人不注意走近轻轻摇晃她,宛如才悠悠转醒。她记得自己被人救了,似乎是个女人。宛如转头望向山石下碧悠悠的湖水,微风拂过,涟漪荡起。侍女赶紧拉着她的裙裾跪下,哭道:“娘娘,可别再想不开了。陛下还活着呢,来日方长啊。”宛如的眼神有些恍惚,侍女说的是什么她全然没有听清,只感觉眼前晃悠悠的全是湖水,清冷柔软并且致命。她将额前的湿透的散发抿到了耳边,说道:“不会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亲自救我。”
白苍狼半梦半醒之间,只牢牢抓着杨庭的衣襟。她的意识模糊不清,她很累,想彻底地坠入黑暗之渊,却又贪恋这一份温暖,抱着她的是谁,白苍狼分不清了,只是很安心。杨庭带她直入昭秀宫,将她放在床上。她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紧紧贴着身子。像透了一只落水的小猫,平日里呲牙舞爪,一落了水,就剩了巴掌小的一丁点儿。多年不见,如今终于在眼前了。真舍不得。可杨庭只是笑了一笑,低头在白苍狼额前落下轻轻一吻,转身走了出去。
“伺候你们的新娘娘沐浴换衣。”杨庭推开门,阶前已经跪了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昭秀宫中旧日的宫人。
宛如在山石上站了许久。侍女劝了很久,她不是不想走,只是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她命侍女去探了数次,都只说白苍狼未醒。直到夜幕落下,才有人打着灯笼走来,宛如远远瞧见是个太监,近了才想起来这是前几年失踪了的赵公公。
赵公公笑意全无笑意,冷冷说道:“白将军醒了,命你回去昭秀宫。正房已经给你让出来了。”
宛如见赵公公神色,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是,只跟着他走回了昭秀宫。回去了才知道白苍狼用过晚饭又沉沉睡去了,还是睡在了正室。她站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赵公公见她实在累了,才做主让她休息去。宛如拦下不懂事的侍女,说道:“带我去你的屋子。明天等白将军醒来,她自会有安排。”
正室里,杨庭点起满屋红烛,没有半分睡意。她也许是真的累了。亏她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自作主张地就接受了废帝的投降,甚至代替临王接受了废帝和文武百官的叩见。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白苍狼穿女装,原来她穿起女装也是有几分柔美的。
“那女人,不能留。”看见白苍狼微微煽动眼睫,杨庭沉声说道。
白苍狼挣扎着醒来,叹道:“杀了她,主上会怪我一辈
子。”说完这句,又是昏沉沉,陷入再一次睡梦前,不忘补上一句:“就算是你动手,或者他根本查不到是谁动手。”
不管宛如是怎么死的,临王都会怀疑到她身上。哪怕临王不怀疑,她面对的也将是终其一生无法逾越一个死人的凄凉境地。她从来都是一个要强的人。她要赢过宛如,用柔情似水,用忠贞不二,用贤良淑德,也用奸诈城府。她就快要赢了,若是这仗可以多打两年,她就可以用时间来一点点蚕食临王的心,直到都属于自己。那时候,白苍狼还不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她的剧本往下排演。现实常常很残忍,你在权衡利弊艰难选择时,没有看见在未来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正在冷笑。
整个帝城都在这个女人的掌握中。而这个女人在第二日却依然昏迷不醒。杨庭召来御医,御医跪地不起。他诊出的脉象与昨日不同。白苍狼的脉象极为虚弱,一线如丝。她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久久不能醒来。她只是特别地虚弱,却并没有其他任何的症状。中医博大精深,要义只有一个词,那就是平衡。身体阴阳调和,五体通泰,六脉流转,自然外邪不侵,身强体壮。白苍狼的身体很是平衡,她的健康就像是一颗完美无瑕的鸡蛋,却放在一根悬空的细丝。所以御医写不出药方,更不敢针灸,只怕一旦打破白苍狼体内微妙的平衡,细丝抖动,鸡蛋便会无可挽回地落地,碎裂。
“将军此乃虚不受补之症。唯有小心看护,待其自行康健,能够承受住药力之时……这时,微臣等才可下药啊……”
待其自行康健……杨庭的心沉到了底,若能自行康健,要你们这些大夫做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心病罢了。不知道主上听到消息后,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
临王早就等到消息了。他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放权太过了。围攻帝城,并非简单的事情。他原以为,他在料理完北魏后,还需要和白苍狼合兵攻城。没想到,她如此大胆,在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竟然伪造他的字迹,代替他与废帝和谈,并主持了受降。事后,他也只是接到她的一封书信,里面解释道,事不宜迟,来不及请示。好一个来不及,她怎么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同时而来的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还有:她亲自下水救宛如,致感风寒,多日抱恙在床。可却只字不提宛如的现状。她果然是病重了么,不然不会没有宛如的消息。临王知道她的那批手下,一个个心中向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宛如了。她身子如此康健,都抱恙在床了,那么被她救起的宛如该病到了什么程度。
他接到消息,把手头军务交给成将军,就立马带着黑衣卫快马加鞭而回。知道废帝投降时,他也没有打算亲自回来。现在却再也按捺不住了。
皇宫,深夜,纷沓的马蹄声是如此地违和,惊散了古树上沉沉入睡的鸟儿,也惊醒了无数宫人。临王归来,一不参拜祖宗宗庙,二不拜见堂上老母,三不审问不孝废帝,只打马往昭秀宫而去。
杨庭听到马蹄声,黯然心惊。莫说此时此刻特殊时期,本朝整整二百年间,那曾有人敢在皇宫大内圣严之地骑马飞驰。除了临王,不做第二人想。他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将白苍狼
失去血色的手放入被褥,悄然退去。而白苍狼似乎也被马蹄声静下,睫毛微微扇动,眼前景物陌生而模糊,只看清两只红烛垂着珠泪,火光轻轻摇曳。
他回来了。
白苍狼记得自己病了。病得深沉。怎么会病了,白苍狼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潜意思里不愿意醒过来吧。
而整夜整夜难以入眠的宛如也来到了窗前,她看了那人在昭秀宫的宫门外翻身下马。他敢不顾皇家百年威严在纵马飞驰,去对昭秀宫怀有敬重之意,抑或疼惜之情。月光下,那人身影一如往昔。该是多日劳顿,却不见丝毫疲乏,依然如同修竹般挺拔,步伐似乎比多年前更为沉着。果然是那个人啊,朝思暮想浸入骨髓的那个人啊。宛如向他走去,脚撞倒墙上,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宛如猛然惊醒,才想起自己是在窗前。在窗前,所以,看得见,却走不近。就像是多年来的空间阻隔终于消失,却恍然发现中间隔着的换成了深深的时间鸿沟,还有她的夫,以及他的妻。他极快地走向了正殿,没有给宛如更多的思索时间。宛如看着他消失在正殿门内,那里住着的是他的妻。
烛光摇曳,险些被他疾走时带来的风扑灭,顿时一暗。
临王屏住了呼吸,却在烛光要亮起的瞬间,突然紊乱。而烛光亮起之时,临王却顿时一僵,失却了所有的呼吸。白苍狼听见他紊乱的呼吸时,已然闭上了双眼。这紊乱的呼吸定然不是为她,主上认错了人。她在那张皇的霎那,下意识闭上双眼,装作未醒。而烛光亮起后他呼吸的停滞,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脏。
终究是没有忍住。白苍狼按住自己的胸口,翻身向床下呕出一口血来。
临王这才从震惊中清醒,寻找丝帕想要为她擦去唇边血痕。白苍狼不等他,自己用衣袖拭去血痕,想要推开他伸过来的双手。这一刻,理智恢复,理智告诉她,现在要是自己推开他,便真的要输了。
所以她没有推开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双眼迷糊地看向他,一副没有醒的样子。
瘦了。她军务繁重,又练武刻苦,但最是能吃,他偶尔也取笑她重,虽然她毫无赘肉。连战三日不曾入睡时,她没有瘦。军粮紧缺,她为做表率,自减口粮时,她竟然也没有瘦。现在,她终于瘦了。
数日来,她饮食难进。杨庭只能用毛巾浸了糖水和盐水,慢慢滴入她的唇间,勉强维持着她的生命。所以,她的嘴唇干枯,没有丝毫血色。临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才扶起她,送到她唇边。白苍狼乖顺地张了口,一双眼睛却没有看向杯子,而是一直地看向他。待杯中的水喝完,临王放下了她,走回桌边,放下杯子,白苍狼才轻声唤道:“主上……能不能不走?”
心中挂念宛如,却又不忍拒绝她,无法在她的眷恋深沉的目光中走出这间屋子。临王拼凑出笑意,走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放心,我不走。”眼神却不自主地飘向了屋外。白苍狼一定知道宛如在哪里,即便她这几日昏迷不醒,她也不会不知道。可想起白苍狼袖上的血痕,临王问不出口。也怪他自己,这几年只怕亏欠了她,所以放任她。任由她的嫉妒之心越来越重,伤的却还是她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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