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和他刚刚出口的话一点不搭调。
“你看,宋天杨。”他仍旧不紧不慢,“如果你拒绝我,今天的事,我会马上告诉江东。如果你答应,我保证对我今天看见的事儿守口如瓶。马上咱们就要高考了,今天之后咱们各走各的路。但是——”他微笑,“你怎么还不骂我无耻?”
“因为骂你会降低我的身份。”我想起来电视剧里的台词。
“小丫头,你的身份,和音像店小老板鬼混到一起去,你的身份也比我高不了多少。你想想吧,宋天杨,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多了,你爱江东,我没说错吧?要是我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天杨你——”
“‘天杨’不是你叫的。”
“好。宋天杨同学你好好想想,今天几号?七月六号。明天就要高考。如果我现在告诉江东我看见的事儿,你想不想猜猜他的反应?”他停顿了一下,“我替你猜。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想象力丰富。他会跟我说他不相信我的话,他会跟我说他只相信你,他会在电话里跟我翻脸。不过放下电话以后,我想他明天是考不成了——这有点夸张,但是他会发挥成什么样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也许我不能太悲观——有些人一受刺激反倒超常发挥,可是江东不行,你同意吧?同学三年,这点儿我看得出来,江东不是一个经得住事儿的人,虽然他表面上会装得若无其事。天杨,宋天杨同学,这可是高考啊,你舍得吗?”
我看着他的脸,有种在演电影的错觉。多好的台词啊。逻辑清楚推理严密,符合模范生的人物性格。他说得句句在理,我知道。就算江东已经有点怀疑,但是如果他是从张宇良嘴里得到证实那可就有戏看了——七月六号,老天爷真会挑日子。
面前的卡布基诺的小泡沫一点一点破灭。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要一个人来找肖强。因为我一直在等着今天。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在祈祷,我在乞求这样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想起方可寒的话: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代价。如果我已经不能用忠贞来证明我对江东的爱,那么我至少可以为了他把自己弄脏吧。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情节。
张宇良拿出了他的手机。一九九七年我们那座城市里带手机的高中生还很少。他开始拨号。从他的手指移动的方向我就判断得出他正在拨江东的号码。他拨得很慢。不愧是张宇良。会拿第一名也会打心理战折磨人。拨到第六位的时候他对我亮出了他的手机屏幕,“还差一个数,宋天杨。”
我说:“我答应你。”
他说:“算你聪明。”
不就是上床吗?没什么。最多半个小时而已。我在满室的旅馆标准间的气味里闭上了眼睛。他站在红得污秽的地毯上,整张脸被欲望点亮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么文雅。他迎上来,熟练地脱掉了我的衣服。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天杨(3)
那半个小时里,我只是很想我爸爸。
后来他心满意足地伏在床上。用和肖强一模一样的神情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脖颈,还有胸口。他像欣赏一件瓷器样地抚摸我的脸,“等高考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了,时机成熟。我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藏刀——我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就知道派得上用场。明晃晃的刀锋,像个倔强的小男孩。趁他现在身体和精神都还松懈,趁他几乎是睡意蒙眬地问我“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我翻身起来骑到他身上,将那把刀轻轻地抵在他的喉咙,“别乱动。”我说,“这刀很快。”
其实只要他使一点劲儿我就败下阵来了,我毕竟是女生。但是我算准了他会是这副没种的软相。一动不敢动,牙齿都在打架。
“宋天杨,你你你这是违法的。”
我微笑,“张宇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吗?”我用那把刀背轻轻拍拍他的脸,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你最后那句话。你说等高考完了你再打电话给我。你刚才可是说了今天之后大家各走各的路的。我来这儿陪你睡觉,是我答应你的,是咱们讲好的条件。可是张宇良你毁约,所以是你逼我。”
他在发抖,他刚想说话,就被我打断了,“放心吧,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的话你是听不进去我的话的。我知道你舍不得死。还有谁能比你张宇良更怕死呢?你还得上名牌大学,还得拿奖学金,还得去过名牌人生呢。学校还有一大帮人等着你的照片上光荣榜。而且要是你死了,不知道要有多少小妹妹把眼泪流干了。张宇良,可是我告诉你,如果你因为这些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就错了。请你记住,就像你觉得我的尊严很扯淡一样,对我来说你的尊严也很扯淡。我的话说完了,祝你明天考好,我知道你是那种一受刺激还会超常发挥的人。”
我收起我的宝贝藏刀,穿好衣服,我甚至从容不迫地走到浴室去把我的两条麻花辫编好。这个没种的男人像是吓傻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七月六号深夜下起了暴雨,我在一声炸雷里酣然入梦。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在这深厚,钝重得令人窒息的睡眠里,我梦见了方可寒。周围很安静。我坐在篮球馆的看台上,看得见木地板上散落的篮球。她慢慢地用一把木制的小梳子给我梳头。编好我左边的麻花辫,再编右边的。她的手很暖,根本不像人们平时说的那些鬼魂。
“好了。”她系好缎带之后捧起我的脸,“让我看看你。”
她靠在栏杆上,费力地托着自己的腰。我这才看清她宽松的长裙下面那个硕大的肚子。
“方可寒?”在梦里我的惊呼声空旷得吓人。
她羞涩地微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
“谁是爸爸?”
她的眼神停留在从天窗洒下来的阳光上。她说:“神。”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是个女孩儿。因为我想给她起名叫‘天杨’。”
我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居然还闻到那种廉价香水的气息。但因为孕育的关系,她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