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流汇聚之处的治水南岸,有一个靠着来往客商、货物转运而聚集起来的小村镇,二人付钱拜托船家将人带马转运到对岸。渡口的旁边,有三两家为装船卸货的苦力提供吃食的饭铺。
放在木盘陶碗中的粗劣豆饭羹,此刻在二人眼中也是无比美味。孟姬拉了拉郑言的衣袖,示意他过去买两份,却突然发现钱袋和放铜管的包袱在自己下船时,遗落在了小舟之上。
于是,享过泼天富贵的孟家大小姐,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丫鬟衣衫,揣着手、瘪着嘴看着眼前的豆饭羹,不肯往前再走一步,又拉不下脸去讨要一份。
“我如果弄来一份,你能保证去邯郸之前不哭了吗?”
“我保证。”
“一会你牵好马,等我去抢一份回来,我们骑马就跑。”
“这怎么行!喂,你回来!”郑言完全不理会孟姬的呼喊,径直向饭铺走去。
孟姬牵着缰绳的手紧张地沁出冷汗,这两天下来,蹲在地上吃半只烧鸡、穿丫鬟衣服,不问自取地偷了船,为了回邯郸,这已经是她最低的底线了。没成想,现在居然还要郎在朗白日下去抢吃食。要是被周昌抓住,肯定免不了一死,可要是被商家抓住,自己也免不了羞愧而死。
不一会,郑言便拿着两份豆饭羹转身跑来,孟姬心脏突突狂跳,却发现店家并未追来:“他们没看见你偷了吃食吗?”
“不,你的钱袋我一直带在身上,这羹是我买的。怕你等我无趣,就编了个瞎话。”
气得牙痒痒的孟姬本想抓一把羹丢在郑言脸上,但终究是舍不得这热腾腾的吃食,学着郑言的样子蹲在路边,大口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吃食让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赵国有令,严禁私下售卖马匹,郑言只得悄悄找了个胡商,以低于市面的价格将马匹转手。又寻来一个货物不满的船家,付了些许路费,请船家将他们捎到代郡。
高柳邑中,周昌铁青着脸坐在大厅,伺候的侍女在身侧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一天的光景,几乎所有在周昌面前出现过的奴仆婢女都被责罚打骂了一番。而就在刚才,一个侍女因为紧张没听清吩咐,让周昌说了两遍,被拖到院子里狠狠抽了二十鞭子,跪在地上不许起身。
院门口一阵人声马鸣,圈养的猎狗也狂吠不止。周昌紧张地站了起来,六个派出去的精锐骑手连同高誉一齐走进大厅,周昌一个箭步冲了下来:“怎么样,得手了没?”
“得手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周昌心中大喜,这几日惴惴不安的事情,总算有了好结果:“好!”片刻又狐疑地问:“既然得手了,尸首呢?”
“掉河里了,我们在治水河发现了二人,他们想上岸逃跑,李老大杀了孟姬,郑言杀了李老大,最后高誉杀了郑言。”站在左侧的一人恭敬回禀。
“没有尸首?”周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以高誉一贯的作风,此刻他应该自夸自擂、洋洋得意才对。但他非但没有,反而紧闭着嘴,步出队列一揖到底。
“这么大的功劳,为何刚才一言不发?是不是心里有鬼?这二人真的死了?”周昌死死盯着高誉的脸。
“皆因属下施救不及时,李老大才命丧治水。怕主人责罚,所以。。。。。。”高誉小声解释着。
闻言,周昌心中反倒一缓,脸上却装作惋惜道:“刀头舔血,有死伤都是命数。快说说,你如何杀了郑言?而且,你确定当时孟姬死了?”
“因为上游被截,郑言二人想从李老大和我把守的河岸突围。郑言用弓箭偷袭李老大后将其杀死,不过自己也受了伤,无法远走,只得回到船上。属下当时离得远,来不及救李老大,只得跟到船上杀了郑言。”高誉流利地说出了准备了一路的谎话。
听毕,周昌心想,见到郑言有伤在身才冲上前去,倒是很符合高誉这家伙平时胆小懦弱的作派。只见高誉双手捧出一个刻着“孟”字的精致铜管:“这是小舟靠岸时,大伙在船上发现的。”
周昌接过铜管,确认是孟家信物之后,脸上泛起了玩味的笑容:“好!”随即突然伸手,将高誉别在腰间的长剑拔出,细细在眼前端详。这剑确是高誉平时用的佩剑,由于未及时擦拭,此刻的剑尖上还带血迹,幽幽地透着一股血腥之气。也刚好证实了高誉今日的确杀过人,两处物证外加众人的一致说辞,周昌的怀疑总算是放下了。
“哈哈哈哈,漂亮,今日为各位庆功,大赏!”
大厅里,各色酒菜佳肴不输招待孟姬那日。心情甚佳的周昌还安排了乐工和胡女舞蹈助兴。袋中丰厚的赏钱和中央妙龄胡女的轻歌曼舞,让一众人等俱是红光满面,早就忘了那暴死在河边的李老大。唯有高誉心中有异,难以开怀。众人皆觉得他是因家中客舍被烧,加之对李老大的愧疚之情,所以无法畅饮玩乐,均是不以为意。
一片歌舞酒宴声中,一名信使带着刻有“孟”字的铜管,消失在了从高柳到邯郸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