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陷入沉默。美和子也放下筷子。拉面还没有吃完,不过她好像已经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心情了。
我透过玻璃窗看着院子。草坪已开始生长,杂草也多了不少。无论是出租还是卖掉,房子都需要修葺。但修葺一新后,肯定又舍不得转让。
我听说家里的祖先曾经留下不少家产,但我出生时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父亲不过是在证券公司上班的普通职员,是一个能够维持普通生活水准就知足的人。正因为这样,在这里盖的房子也是普普通通的。父亲曾打算将这幢房子作为两代人同住的住宅使用。老两口住一楼的日式套间,儿子或女儿夫妇则住二楼的西式房间,这好像就是父亲的梦想。如果他的人生顺遂,这个梦想本应该是能够实现的。但不幸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那是美和子开始上小学的第二天。父母去千叶参加亲戚家的法事,就再也没能回来。父亲驾驶的大众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遭遇大卡车追尾,被称为甲壳虫的娇小车身一直飞到对面的车道。两人都当场死亡。在颅骨骨折、大脑与内脏都被撞坏的情况下,多活一秒都不可能。
那天,我和美和子被寄放到附近的邻居家。那个邻居是父亲的同事,他带着自己的孩子和我们俩去丰岛园玩。我们正在玩过山车和旋转木马的时候,他的夫人接到了来自警方的不幸通知。她恐怕曾左思右想,万分烦恼,不知应当怎样将这个悲剧告诉两个年幼的孩子。从游乐园回来时,她迎接我们的脸色极为暗淡,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我就感到庆幸,那个邻居家的叔叔途中并没有往家里打电话,因此,我们才有幸直到回家前都过着如梦一般的快乐时光。那是我们兄妹俩最后一次一起玩。
我和美和子分别由两家亲戚收养。因为两家都仅有收养一个孩子的余地。
幸运的是,两家亲戚对我们都非常不错,我甚至被一直供到读完了研究生。我们的抚养费估计是由包括人寿保险在内的父母的遗产来支付,但我深知,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可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在我和美和子分开生活期间,这个家由父亲工作过的公司租借作为公司宿舍使用。再次回到这个家时,我发现房客们都不是野蛮粗暴的人。
在我正式签约留校工作那年,我和美和子回到了这个家。那时她已经是大学生了。
十五年。这是我和美和子分开生活的时间。兄妹俩分开这么久是第一个错误,而第二个错误是时隔十五年,两人又开始一起生活。
电话铃响了。美和子迅速拿起墙上的无绳电话。“你好,这里是神林家。”
看到她表情的变化,我猜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会在星期五的白天来电话的本来也没几个人。大学的研究室那边因急事找我的可能性很小,而美和子在上个月已经辞掉了保险公司的工作。她的另一个身份——诗人神林美和子的电话,虽然不分昼夜都会打进来,但那部电话早已移到了新居。昨天和今天,出版社和电视台的人大概会因为找不到她而备感焦虑。
“嗯,剩下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刚刚和哥哥一起吃了拉面。”美和子面带微笑接着电话。
我将两个拉面碗放进水槽,走出了厨房。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在旁边听美和子和穗高诚通电话。我真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穗高诚——正是后天将和美和子结婚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美和子很快就通完电话,来敲我房间的门。我正坐在书桌前无所事事地发呆。
“是穗高先生打来的。”美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嗯,我知道。”我回答。
“他说要不要今晚就搬到那边去住。”
“是吗……”我点了点头,“这样啊。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边有些事还没有处理完,所以还是按原计划办。不行吗?”
“不,当然不是。”不可能不行。“但这样好吗?你是不是想早点搬到那边?”
“反正明天晚上得在酒店住,只有今晚搬过去住,有点不自然。”
“那倒也是。”
“对了,我得出去买点东西。”
“嗯,注意安全。”
美和子下楼后过了几分钟,我听到了玄关处开门的声音。我站在窗前,俯视着她推着自行车出去的样子。白色风衣的帽子被风吹得鼓鼓的。
后天的婚礼定在赤坂的一家酒店举行,因此我和美和子决定明晚开始住在那家酒店。如果从我们住的横滨出发,一旦路况不好,极有可能出现无法正点到达的情况。不过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所以我们俩得先去穗高家。他家位于练马区的石神井公园附近。
到时候,我们打算顺便把打包好的纸箱用车运过去。家具等大件行李上周已经委托搬家公司运过去了,明天需要拿的只有上次没能运过去的小件行李和衣服等。
穗高诚今晚就想让美和子搬到他那边去住,按说合情合理,那样更能有效地利用时间,何况新郎想跟新娘在一起也很正常。
但是,这仍无法打消我对他的不满。今晚是美和子在家度过的最后一晚。这么宝贵的夜晚,凭什么要被那样的男人夺去?想到这些,我就怒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