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父亲从小教训,为人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父亲良言,至死不忘。”
顾文蕙猛变了脸色,身子一晃,却无地发作。
“我与林家小姐已有生死盟约,言犹在耳,实不能忘。”
额头已经泛了红,又是伏下,“求先祖成全,求父亲母亲成全。”
要怎么说,真是有男子汉的担当?顾文蕙慢慢走到他身边,吞着气,“你果真是长大了。”她浑身瑟瑟不已,说罢,转身离去,保持了最后一丝强硬,“你便跪着,等到父亲母亲托梦与我,我就撒手不管,成全了你。”
静默一响,顾延舟赶在她离开前说道:“长姐,长夜漫漫,可否与我些纸墨。”
他是来真的,他是真真死磕了她,不愿屈服。
“好。”顾文蕙嗓子发哑,还是应下了。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文房四宝尽到,只差将书房都搬了过来。厚厚的宣纸,浓乌的墨汁。极其刺目的颜色,取代了牌位上的点漆。
祠堂里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这里只剩着阴暗。有耳不能听,有口不能言,需要一年一度的祭拜,因为常人绝计呆不了三日。
在顾延舟的记忆里姐姐从来没有一次气的让他罚跪在祠堂,从来都是罚抄写,罚戒尺,可见这一回,着实是气到了顶点。
一日三餐还是都摆在了门外,她还是舍不得的。
舍得的只有顾延舟。
他仿佛着了魔,迷了魂,油盐不进,茶饭不思。满腔的心神都扑在了笔墨上。
他沾墨提笔,又顿于宣纸。一笔一划都融在了墨上。
阴暗的祠堂里,不用听,不用看,唯一能享受和折磨的,只有回忆。
他忆起和林梨的初见,一强一弱,一盛一衰,明明病成那样也不肯示弱,眼中满盛着渴望,实在是美丽极了。
还有她的不请自入,他原是怎么都想不通,林梨是怎么做到不露痕迹的潜入他住的地方。现在回想,其实倒不如不明白。
昨日种种,实在回忆不及。顾延舟以为他可以想到很多很多,下笔画的最多的,却还是雨中西湖,繁华入梦,烟柳雨桥。只是稍稍篡改,笔下是他最为渴望的,一柄油伞一双人。
画到西湖,他却是想起来了。那路程漫长,林梨缠了他讲了那白蛇与许仙。她仿佛问过:若世人笑你辱你,家人怨你阻你,你该如何?
他顿住了,墨汁从笔下滑落到宣纸,先是一点子的墨点,一直晕染,直到毁了整张纸,成张黑黢黢。
“林梨。”暗无天日里,他头一次惊慌失措了。
被挤压的情绪都随着这一笔墨渗了出来,叫他跌倒在地。
他也曾得偿所愿,他也曾两情缱绻。他指望着,林梨正式嫁入顾家,他能正大光明的拥着她,在她耳边喁喁情话。
而不是像现在,阴暗到无地光明,相思无处消,更不知与她相隔何地。
他狼狈的跌坐在一堆笔墨纸砚里,身上墨迹斑斑,手上黑白不清。一会痴痴而笑,一会愁容满面。像得了失心疯,像怔了魔……
正午了,天难得的洒了晴。凉风也有,但受那艳晴盖着,倒也不是十分凉人。
顾文蕙是怕冷的,即使放了晴还是在衣服里多加了一件坎肩。她手里捧着一件墨黑的斗篷,走走停停的,仿佛拿不定主意。
若依她的心思,实在想让顾延舟再吃些苦头,好让他知道家训。可虽狠得下面子,却狠不下心肠。
祠堂里又阴又冷,白日里都觉得寒气逼人。到了晚上更是要冷的冻骨。顾延舟可以要着强不说,可他的身子才受过重创,哪里能再受次煎熬。
顾文蕙想了又想,等她意识了这等磨人心思,手里已经多了一件大氅。只能想着,罢了,总是来都来了。
她一直走到了祠堂外,本来一切都无恙,都是同往日一样,静悄悄的。
直到她走的近了,却见得祠堂外的那块空地上火光大盛,鲜红的火舌舔舐着常物,火光笼罩着乌黑片片。
顾文蕙骇的脸色都变了,疯了似的一路跑过去。正急得六神无主,祠堂里又丢了些东西出来,都甩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