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收到宁王府的来信后,静坐良久,清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仿佛一尊死寂的雕塑。
霍刀缓缓开口:“殿下不必太过忧虑宁王,虞大小姐聪慧过人,定能想得法子虎口逃生,我们在王府的探子也会拼死护助她,到时宁王便不能再掣肘殿下。目前他想要什么,您看着先给他。”
景苍轻轻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霍刀双手接过,定睛一察,不由惊骇,怒道:“宁王竟然这般无所忌惮,要您交出他和祝家意图不轨的证据不说,还要您废腿让位,请奏立他为储君。”
他刚想怨怼几句,一切皆因虞绯下蛊而起,不然太子怎会有如此软肋,转念,宁王在信中所言对虞绯亦十分歹毒。
他道若是太子不从,他便让虞霜以姐妹去城外进香之由,把虞绯扔进乞丐窝里叫人侮辱至死,如果太子跟着殡天,那也属意外之事,帝后无法追责宁王府和祝氏一干。
这可堪称是天塌地陷般的大麻烦,霍刀思来想去,正要提议拿此信去跟帝后开诚布公商讨办法,却见方才黑字密麻的信件,转瞬成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景苍似乎早有所料,瞅了一眼,“景逸用的墨鱼汁书写,两刻钟后便会自动消匿。”
他揉揉眉心,“虞绯怎么样了?”
霍刀回道:“昨晚我们离开后,我照您的吩咐给探子都放出了消息,看能不能试着救出虞大小姐。有一个暴露了身份,宁王现在非常警惕,将她关在自个卧房,严加看管,我们的人难以接近。”
见太子脸色愈寒,忙补,“宁王这两日都歇在书房,大小姐人身还很安全。”
忽地想起一事,又禀:“宁王昨晚叫了个蛊医给大小姐诊脉,然后便杀了那个医士,会不会蛊出了什么意外,他恼羞成怒?”
“殿下,自我们入京,您就没再查过这同根蛊了,我再叫个人给您看看可好?”
景苍一怔。
他心思缜密,身中情蛊,按照常理必会置位蛊医放在东宫,随时听命候诊。但虞绯入宫后,撒娇撒痴说蛊医好似他悬在她头上的一把铡刀,若同居一个屋檐下,她日夜心神不宁,承下再多雨露也难以受孕解蛊。太医也说,怀娠需女子心境开阔,他便随她了。
可她说想生子解蛊是骗他的,她一边与他欢好如承恩泽,一边偷偷用藏红花避子。
景苍思此感到头疼,却恍然察觉,雄蛊貌似有段时间没动静了,他许久不曾体会那种虫子噬心的感觉。原以为两蛊身在一处,雄蛊自然安宁,可他都和虞绯分开一天一夜,又如此焦灼她的处境,雄蛊也当狂躁骚动才是。
他细思虞绯这段时间的异常。自从虞霜派婢女随杨芷揭发她的蜀郡作为后,她就像一条怕冷犯困的小蛇,常窝在寝殿里,对他的召见也是能推则推、能避则避,两人欢好时亦经常心不在焉,甚至有次大煞风景地询问如果解蛊后他会如何处置她,直到她移花接木拿他婚事换了杨家的免死金牌,竟美名其曰为给解蛊后留条退路。
他至今没有查出书房哪个宫人与虞绯暗度陈仓,故告知她,他曾写过求娶杨芷的请婚奏折。
这桩暂时搁置不究。关键她从前恃蛊行凶,在东宫我行我素,将自己活得俨然深情储君的心上人,后来却小心翼翼、噩梦连连,仿佛被逼无奈才犯下欺君之错。
这其中纵然有她害怕过去恶行被父皇母后得知,日后在劫难逃,可能同样也有,蛊出差错的隐情。
景苍如抽丝剥茧般从近来事情中理出虞绯异常行为的心机,欣然同意霍刀提议,命人去寻个蛊医。
等蛊医进来,他又犹疑了。
景逸以虞绯的同根蛊胁迫他废腿让位一事,他必要上奏父皇母后,连同景逸与祝家那些贪污谋反的证据。这般之后,他才能事出有因地领命带兵,围剿手足王府,救出虞绯,歼灭判党。
但若此时查出这蛊已经妨碍不到他,待明日面见父母,他要据实以告,还是瞒天昧地?
如果吐露实情,单是虞绯给他下蛊一事,父皇母后必不饶她,若再追根究底,查出她对他做下的那些恶事,恐怕他们难成正果。即便勉强相守,他不敢想象,父母视他如痴愚逆子般的失望伤心眼神。
但景苍可以肯定的一点,若蛊于他无碍,父皇母后念及他身份安危,必会派臣子围剿宁王府。一个胆敢设计太子的商女,在这场战乱中死不足惜!
除了他,朝堂中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甚至,有的会借机除之而后快,以换功勋。
他不能想象,她红颜如花,却惨死在这场杀戮中。
而他,原有可能救她。
但也不能欺瞒父母。他上次为她被揭发一事,已经在母后面前撒过一次谎,总不能再而三的不孝。
景苍思忖良久,吩咐霍刀:“将蛊医带下去安置,我明晚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