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飘来,倏地勾起他的乡愁。他想起尚未毁于战火前的庄园,夏日午夜浓郁的茉莉花香。花香的主人随着衣料窸窣声响来到身侧。
「噢,亲爱的凯琳,」谭夫人的北方腔变得格外刺耳。「我想妳一定会有兴趣认识妳的同乡。」
他缓缓地转向茉莉花香的主人,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迷失在那绝美的容颜里。
女子展颜而笑。「布先生和我早已经认识,不过由他的表情看来,他似乎不记得我了。可耻呀,布先生,你竟然忘了你最忠实的仰慕者之一。」
布莱登仍没有认出对方,但他却认出了那熟悉的腔调。那是无数的南方母亲、妻子、和姊妹曾经安抚过她们心爱男人的声音,也是他最爱的语音。然而伫立在眼前的女子却又不同于南方的淑女。她的礼服是崭新、昂贵的缎料,没有勉强遮掩的缝补痕迹,只为了维持往日的骄傲……
一晌后,他终于找回声音。「恕我眼拙,小姐。难以置信我竟会忘记如此美丽的容颜,但既然妳这么说,我只能恳求妳原谅我差劲的记忆力。或许妳能够指点我一下?」
习惯了北方生意人直率的说话方式,谭夫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噢,布先生,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韦凯琳小姐。」
布莱登受过良好的南方绅士教养,勉强掩饰住震惊,但他好一晌仍无法开口说话。谭夫人善尽女主人之责,跟着介绍了他的女伴艾莲娜女士──当然,还有马柏特先生。
乐队奏起「蓝色华尔滋」。布莱登终于回过神来,转向马先生道:「你介意代我替艾小姐端杯鸡尾酒吗?她刚表示有些口渴。韦小姐,请问妳的旧识是否有此荣幸,和妳共跳这首华尔滋?」他的要求颇为踰礼,但他根本不在乎了。
凯琳微笑着递出纤纤素手,两人步入舞池。布莱登首先打破沉默。「妳完全改变了,凯琳。恐怕就连妳的母亲也不认得妳了。」
「我很早就没有母亲了,莱登,你也清楚得很。」
「噢,等我告诉我的母亲和妹妹见过妳的事情!我们听说白肯恩带妳到北方,但我们都不和他交谈。莎妮也对其他人说得不多。」
凯琳不想谈论肯恩。「你的母亲和姊妹怎样?」
「还好。失去『长青园』令她们非常难受,我现在在洛特福的银行工作。」他的笑容是自嘲的。「布家人在银行工作──时间确实会改变一切,不是吗,韦小姐?」
凯琳望着他微带忧郁气质的面容,试着不让心中的怜悯形于色。布莱登比她年长五、六岁,印象中他总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内战爆发后不久,他就参战了。她还记得站在路边,目送他穿著帅气的南军制服,骄傲地骑马离去。她的喉间哽咽着感动的泪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儿身,能够为南方作战。
但现在「长青园」已毁于战火,布莱登则屈居在银行做事。
「你为什么来纽约,布先生?」她问。
「我的雇主派我来代他处理一些家务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雇主一定很看重你,才会将这种事托给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听我母亲说的,妳会以为是我在经营市民银行。但事实上,我并不比打杂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认为会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骗中。我们认为自己是无法被击败的,但我许久前就放弃这种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况有这么糟吗?」
他来到舞厅的边缘。「妳已经许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机客和趁火打劫者到处都是。尽管南卡罗莱纳已重返联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逻,对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负不闻不问,当地的议会根本是个大笑话。」他鄙夷地道。「妳一直住在纽约,根本不知道家乡变成什么样子。」
她心生愧疚,感觉自己留在北方读书像是背弃了南方。但当初她根本没有选择可言。
一曲已终,然而她无意结束两人的谈话。布莱登亦然,他没有放开她。「我相信妳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经有人预约了。」
她点点头,却听见自己说道:「但既然你是邻居,又即将在明天离开纽约,我想马先生不会介意退让。」
他执起她的手,唇轻抚过她的掌背。「那么他是个傻瓜。」
他一离开,伊莎立刻过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到女士的休息厅。
「他是谁,琳?所有的女孩都在谈论他。他看起来就像个诗人。噢,老天,妳的蝴蝶结快松开了,而且妳的裙子溅到了果汁,还有妳的头发……」她推着凯琳在镜前坐下,取下她去年送给她的镂空银发梳。「我真不知道妳为什么不让我将它绾起来,这样看起来好狂野。」
「为了我不让妳为我套上撑箍的同样理由,我不喜欢任何夺走我自由的东西。」
伊莎对她调皮地一笑。「妳是个女人,原本就不该拥有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