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喃喃道,“要下雨了,这场雨或许能让万岁的行程耽搁下来。我给你两匹快马,安排人手带路,且看你追得上万岁么?”
吕方一愣,道:“你让我去?便追上了万岁,那些侍卫,又岂能让我近前?”虞晟冷笑道:“莫忘了,你身上有万岁钦赐的铁梗银荷绣锦,到时候只说你是玉帮主的门徒,或能近得前去。”
自虞府出来,冷雨已在苍黑的夜里烟霾似的乱飘。吕方本想去寻陈阁老再商议商议,转念又想,若是果如虞晟所说,钱彬真的没有谋反之心,难道还要白发苍苍的陈阁老来担待么?
“走吧!吕方啊吕方,自你踏上进京告状的这条路后,便早已没有回头之路。”仰起头,万千雨线正绵密地当头劈落下来,灰蒙蒙的苍穹上云烟滚动,他不禁一声长叹,“万事便由我吕方一人担当吧。”
一股悲愤昂扬之气又再蹿起,他又大笑道:“嘿嘿,没有回头之路,却又如何?”这一笑声音挺大,惊得那给他带路的小吏一个哆嗦。二人冒雨一路狂奔。任由狂风冷雨呼呼地拍来,吕方只是咬牙狠催坐骑。
疾奔了半夜,天边耀出一丝鱼肚白,那雨终于停了,又奔了近两个时辰,便看见了大队人马碾过的车辙马痕。远处鼓声震天,一队人马正迤逦而行。虞晟的手下遥遥望见那连绵蔽日的大旗,便说什么也不敢再走了。吕方只得独自打马追上去,刚赶上那队伍的尾巴,早有一众侍卫将他拦住。虞晟算计得不错,“玉帮主门下弟子”的招牌和那铁梗银荷锦帕一出,果然引得叱问他身份的侍卫改容相敬。吕方被人带到了那销金大龙纛旗前。
“朕认得你……天下第一的倔人吕方,”正德皇帝一身戎装,仰头大笑间,满身金甲耀出一片刺目光华,“朕可没收你做弟子,居然胆敢冒充我神武帮弟子!”
一旁的钱彬已作色大喝:“大胆吕方竟冒充天子门生,罪该万死,来人……”正要吆喝人拿下吕方,正德皇帝已一笑摆手,懒洋洋地道:“何必这么无趣。吕方,你大老远又跑来做什么?难道又要告状?”
皇帝这一发问,千余侍卫和统领将官立时都肃然静立,一时只有风吹旌旗的猎猎之声和马蹄子不安的踏动声。一片冷寂中,吕方朗朗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万岁,回龙峪去不得!钱彬勾结宁王,意图谋反,万岁若是贸然深入回龙峪,千军万马中变生肘腋,可就万难防备!”
众侍卫近臣料不到吕方上来便如此痛斥钱彬,仿佛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住,一时都呆住了。钱彬忙自马上匍匐滚落,哭叫道:“万岁,冤枉啊万岁,这狂生吕方,屡次蓄意构陷……”叩头连连,脸上泪水纵横,这泪水半因作态,半因惊骇。
“钱彬,起来吧!”正德帝的眉毛抖了抖,笑道,“这两天你已跟朕哭了多次。跟了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朕的脾气么,还怕旁人的啰唆?”听了天子笑言,钱彬又连连叩头下去。几名近臣摸清了皇帝心思,许多人抢着跪倒,纷纷道:“吕方心怀叵测,以诬告大臣邀宠,实该严惩!”“吕方妖言惑众,不杀不足以正朝纲……”随正德帝远游的,大多是钱彬党羽,一时间众人纷纷抢上前跪倒,或引经据典,慷慨陈词,或满面悲愤,声色俱厉,都是要将狂生吕方处以极刑。
这些近臣一跪,霎时间甲胄纷响,千余侍卫将士尽皆跪倒。迎风劲舞的旌旗下,只有正德帝昂然端坐在金眼火龙驹上。这么一衬,默然跪在他马前的吕方便显得万分孤弱无助。
钱彬那涕泪纵横的脸上却涌出些坦然宽厚之色,仰头道:“万岁,吕方其实只是个狂生,头脑昏聩,不知进退,万岁仁厚圣明,还是不要加罪这一介狂生。”正德帝终于又笑了:“吕方,便瞧在钱彬的面子上,朕不治你的罪,告状这玩意儿不好玩儿,弄不好要掉脑袋。你去吧。”难得这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顽皮的笑意,似乎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好玩儿的游戏。
一笑之际,正德帝拨马便走。两旁侍卫近臣见皇帝上马,也纷纷上马。钱彬翻上马背时斜睨了一眼吕方,目光中既有得色,更有一股森冷的煞气。吕方却猛地向前两步,一把扣住正德帝御马的辔头,大叫道:“万岁,回龙峪去不得!”
这一吼訇然乍作,惊得正德帝和身周近臣都是一凛。那金眼火龙驹一声惊嘶,前蹄飞纵,正德帝在马上不由一个趔趄,侍卫慌忙拽住那马。
“大胆!”正德帝怒喝声中,已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在吕方脸上。咫尺天颜,雷霆大作,连钱彬都变了脸色。几个近臣本待叱喝吕方惊驾,但见了正德帝那阴森苍白的脸孔,都吓得作声不得。
一片冷寂中,吕方却昂起挂着血痕的脸,依旧嘶声叫道:“万岁,回龙峪,去不得!”正德帝冷冷地盯着他,右掌已握住了腰间的佩剑。钱彬等人在旁瞧见,都是心头暗喜。众人都知道,这位皇帝平常虽如顽童般嘻笑怒骂,却也如孩子一样喜怒善变,当年曾一怒之下,下旨廷杖一百四十六名大臣,当场便打死了十一人。
天子一怒,岂止千刀万剐?这道理吕方如何不知。四目对视,他看到正德帝那寂寞的眸子变得暴戾起来,一股烈焰隐隐滚动,吕方的身子也突突发颤,心底却又有一股刚勇之气腾了起来:“养浩然之气数载,难道还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畏缩失措么?”
胸中豪气横亘,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吕方大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眸,仰头叫道:“万岁,草民有证据,那证据便在西门钧身上。昨晚钱彬和西门钧密谋,钱彬命西门钧去宁王处送密信……请万岁下旨,速速查捕西门钧,搜出那密信,便知详情!”
仿佛一连串的霹雳从天劈落,一众近臣全呆愣在那里。钱彬更是五脏俱震,脸色如纸:“我与西门钧密议这事机密之极,吕方如何得知?”那晚西门钧在钱府外的大街上遇到了墨无极,连西卫也不知墨无极曾夜探钱府。此时忽听吕方在天子身前喝破此事,饶是钱彬恃宠而骄多年,也不禁身子发颤。
“钱彬,”正德帝握剑的五指蓦地松了,望过来的目光中已微露狐疑之色,“西门钧呢?”钱彬的身子簌簌一震,垂首道:“万岁,西门钧奉命出巡,不在此间。”他大喘了两口气,声音又哽咽起来,“万岁,这狂生吕方屡次诬蔑儿臣……”情急之下,钱彬只得扛起了自己这“皇帝义子”的招牌。“西门钧不在此间?”正德帝却冷笑着打断了他,漫不经心地道,“来人,速去传西门钧来此!”两匹快马立时如飞而去。
“吕痴,这回你可是将自己的脑袋赌上了,”正德帝似乎忽然间又发现了一个极好玩儿的游戏,悠然道,“西门钧若没有那密信,你可就得……伏法!这赌头的游戏,你敢不敢玩?”吕方的身子颤了颤,昂首大叫:“草民甘愿赌头!”正德帝哈哈大笑:“你是朕见过的最敢玩的人。带上他,走!”几个近侍都有些糊涂,低声问:“万岁,咱这是回京,还是去回龙峪了?”正德帝一鞭子横抽了过去,冷笑道:“朕还没尽兴,怎地回京,自然是去回龙峪!”钱彬听了这话,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吕方的心中一片凄寒,蓦地情急智生,大叫道:“万岁,眼下西门钧该在乱云谷,听说今日午时,东侠墨无极要在乱云谷约战西门钧。”
“东侠西卫的大战?”正德帝的眼芒顿时亮了起来,大叫道,“这才真是热闹啊!乱云谷离此多远的路程?”那“神武帮”的莫道人举头看看日色,苦笑道:“乱云谷离此不足百里,但只怕赶过去,也过了午时。”
正德帝微一沉吟,便扬眉道:“走!这热闹不可不看。错过了,让他们再打一场!”当下便命众侍卫将官原地待命,亲自带着钱彬、吕方和莫道人等“神武帮”近臣飞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