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友善的、充满敬畏的村庄,不是吗?” 布格尔神父从露易丝医生的勇敢行为中,看到了在铁路对面的村庄里发展信徒的希望。“也许我们该像露易丝小姐那样,走进他们的生活,指导他们的信仰。”布格尔神父说。
“一条铁路带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吗?”弗朗索瓦站长说。
“噢,亲爱的弗朗索瓦,重要的是人的灵魂。”布格尔神父说。
“神父,我同意灵魂是重要的。”弗朗索瓦递给神父一杯马提尼酒,“但东方人的灵魂,似乎不用我们去操心。汉人有他们的孔子,彝族人有他们的山神、树神。露易丝小姐不是已经给大家介绍过了吗,他们的经文不会比我们的《圣经》薄,他们的灵魂自有其归宿地。我们依靠强大的文明,很容易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但可能很难征服他们的灵魂。”
神父说:“耶稣给我的教导,就是要去到异邦人中间,传播他的福音。”
“也许,我们应该先为他们做点什么实际的事情。”露易丝医生插话说,因为她感到在弗朗索瓦站长和布格尔神父之间,关于他们的工作谁更重要的话题,又要在这样的聚会中扯个没完没了啦。
“亲爱的露易丝小姐,我们还能为他们做什么呢?再请全体彝族人免费坐一次火车吗?”弗朗索瓦站长抬头望着天花板,“噢,要是铁路公司给我这样的命令,我会乐意陪那个彝族祭司坐一趟火车去兜风,让他不再反对我们。”
露易丝小姐说:“弗朗索瓦站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碧色寨看到,人们都去村庄下面的一个湖泊里背水,路途远不说,也极不卫生,牲畜、人也都在湖里洗澡,更不用说下雨时,山坡上的洪水把一切垃圾和污水都带到了湖里,可那就是他们的生活用水。”
“我还看见有个妇人早上把马桶里的秽物倒进湖里,随便将马桶涮了涮,然后又走到一边打满一桶水回去了。主啊,但愿他们不是用那水来烧茶做饭。”弗朗索瓦太太有些夸张地说。
“极有可能。”露易丝医生说:“我想,我们在这边有自来水塔,水多得用不完。为什么不牵一条水管过去,让他们用上干净的水呢?”
许多人都兴奋起来,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布格尔神父尤其高兴,他说这将是福音传播到对面村庄的源头活水,彝族人会从中体会到基督的爱。
但弗朗索瓦站长不失冷静地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的爱心主耶稣会看得见,但别指望铁路公司会愿意支出这笔费用,水管铺过去了,还得在那边建一个蓄水池哩,谁来承担这一切呢?”
露易丝小姐说:“我已经想好了,可以在教堂发起募捐。神父,我们能做到的,是吗?”
“都交给我来做吧。”布格尔神父没来得及回答露易丝医生的话,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是大卡洛斯。在露易丝医生谈论碧色寨时,他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倾听。现在,他总算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水管我的洋行里刚好进得有一批货,蓄水池需要的水泥嘛,我再去进就是了,估计一吨左右该差不多了吧。”
布格尔神父感叹道:“噢,我的主,您可真慷慨!”
大卡洛斯看见露易丝医生还在的疑惑中,便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为了向露易丝小姐的勇敢和爱心,表达我的敬意和钦佩。”
露易丝小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稍感不安,但她很快不失优雅地说:“谢谢,卡洛斯先生,您的爱心会得到彝族人慷慨回报的。”
第四章 马鹿年(12)
大卡洛斯口无遮拦地说:“那些野蛮人能回报我什么呢?我不需要。我只做我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情。”
布格尔神父皱了下眉头,他说:“卡洛斯先生是在主耶稣面前行善事,他的回报在天国里。但是我认为,这点帮助,实际上是对当地土著人接纳了我们的回报。女士们、先生们,不是吗?”
聚会结束之后,弗朗索瓦站长请露易丝医生多留了一会儿,因为弗朗索瓦夫人有身孕了,他需要咨询露易丝医生,是在碧色寨生孩子呢,还是回法国好。医生给站长夫人做完检查后的建议是,长途的远洋旅行对孕妇的身体反而不好,如果他们认为碧色寨铁路诊所条件简陋的话,夫人最好去西贡,那里的法国医院设施一流。
站长夫人哀叹道:“噢,看来我又得推迟回法国的日期了。”
弗朗索瓦站长殷勤地说:“亲爱的,这里不是很好吗?我们什么都不缺。我向您保证,待我们的宝贝出生后,我一定会带您回去的。”
“主,至少得两年以后!”
站长夫妇在碧色寨车站是很受人尊敬的一家人。在异国他乡,谁不想有个这样的家?露易丝医生看得有些眼热,便说:“弗朗索瓦站长,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告辞了。”
在她落寞地收拾自己的药箱时,弗朗索瓦站长忽然说: “亲爱的露易丝小姐,碧色寨的欧洲人太少啦,你或许应该回一趟法国,休一次假。这样您就不会晚上失眠了。”他当然知道大卡洛斯在追求露易丝小姐,但连他也不认为,这是一桩合适的婚姻。
露易丝小姐冷静地说:“我的失眠,不是休假就能解决的。”
弗朗索瓦夫人插话说:“噢,休假,噢,法国!我可是天天都梦见南特的田野风光,尼斯的海岸,有一天我甚至还梦见自己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哩。这个炎热的鬼地方,连冰块都要从安南运来。”
弗朗索瓦站长不高兴地说:“亲爱的,这可不是个鬼地方,火车让我们和世界紧密相连。这里有体面的工作,舒适的生活,我看不出法国有比这里更美更安宁的地方,也看不出一个生活在法国的人士,会比我们更幸福。女士们,请不要忘记,欧洲正处在战火中呢。许多人不要说在苏打水里奢侈地加一块冰块,也许连找到一块面包都难。”
弗朗索瓦夫人撇撇嘴,“那是因为你把一个站长当总统来做。像人家露易丝小姐这样正值芳龄的年华,连一个看上去还算高尚的社交圈子都没有。亲爱的露易丝,回去吧,即便是战争,也不能阻挡人们的爱情。”在碧色寨工作的欧洲人的家眷们,总是抱怨这里没有像样的社交生活。
露易丝小姐神情有些落寞地说:“我离开法国那天,就准备老死在异国他乡了。”
在寂寞偏僻的碧色寨,露易丝小姐不是不需要爱情,她只是在守望自己的爱情。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落成那年,露易丝小姐刚从巴黎医学专科学校毕业。那时整个巴黎乃至世界都在争论那个矗立在世界之都身上的钢铁怪物,到底是一堆垃圾,还是一件建筑史上的杰作。一天,露易丝供职的医院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