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仿佛蓦地欣然了一些,唇间笑意依稀。
“你笑什么?”她更恼了些,略带被捉弄的不悦,素来行善皆是她施舍,此番他却视若等闲,她怎不生恼意?
他还是那一句:“你不懂。”末了还添一句:“亦不需懂。”
便是这一句,彻底让她的恼意落了空,又生无趣。她只得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怪的人。世人眼中的怪人,无论他做什么,皆有他的由理,虽未必合乎情理,然终有一释。而你仿佛恣意至极,去来无端。”她顿了顿,又幽叹一声:“迟早会葬送你的前程的。”
“我只是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恣意。”他淡然道,并不否认她说自己“恣意”。
她能奈何?便只是摇了摇头,起身要走。他忽然说了一句:“近两日小心些,少出门,更莫要被大汗看见。我虽知大汗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把你如何。然羌羯兵力渐衰,恐他见你会恶向胆边生。”稍顿了顿,他又道:“万事小心。”
她已走出了门,还是说了一句:“一个羌羯的将军同我说这番话,你啊,真是让人摸不透……”
他看着她随袁雨走了,眸光闪烁,恍如此时中天赤日,虽有暖意,却遮不去这广漠冰寒。
“大汗又复了主子的职。”袁雨给她斟了杯热茶,似是随口说道,犹掩不去满溢的骄傲。
“你很高兴吗?”她含笑说道,有些喜欢逗弄袁雨这样的小女孩。
袁雨也不辩解,直截了当道:“那是当然,主子是天纵奇才,若不在沙场上运剑如风,那便是屈才!”自从沉霖肯为袁子翌留下后,袁雨便待她好了许多,自己心里也颇为欣然,半是因着她总算是留下了,半是因着她肯留下也少不了自己的功劳。是以,袁雨同她说话的次数也多了些,偶尔还能开点小玩笑。
她却低下了眉睫,抿了一口茶道:“于你或是好事,但于我而言,便是徒添苦恼。双方对峙,我本应站在夏凉一方,现下他这般,我怎好下手?”
袁雨撇了撇嘴道:“那你便干脆跟着主子走罢。”
她听了这句话,险些呛了口茶,小孩子这般心直口快,有时还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她略一思忖,顽上眼眸,笑意晏晏道:“不如让他随我去夏凉了?”
“那成何体统?”袁雨心直口快。
她但笑不语,只是望了望窗外,已然黄昏时分。安江城破有三日,羌羯驻守原空城,依着天然的屏障,尚能与夏凉分庭抗礼三五日。时间一长,夏凉的粮草部队源源不断从后方供给,羌羯国力有限,又折兵上万,便不是敌手了。今日西格终于还是请了袁子翌出山,眼下飞雪拥山阙,夕暮染长河,尚不知战果如何。
见她不语,袁雨又道:“夏凉又追到了扶川,主子惜兵如子,只借山困敌而不战,据说是将夏凉绕得团团转呢。”末了又添了一句:“真想去看看。”扶川乃是明月河在原空城段的称呼,正从原空城前过。
“那便去看看如何?”她问道,听见林宸封离自己所在之地如此之近,便有些坐不住了。
袁雨忙否决:“那可不行,主子吩咐了要我好生看着你的,大汗正苦于战事无出路,又值两军交战,你这一出去可太危险了。”
她想想也是,便只好作罢。能在两军接刃之际,坐在敌军营中捧一盏温茶,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随性一笑,心又静了下来。
只是天边似不静了,喧喧闹闹着向这边拥来。地动如裂,两人连忙站起身来向门外去。原空城依山而建,地势西高东低,军营处略高。她们站在营中向坡下望,但见地平线处狼烟纷乱,甚嚣直上,直将夕照掩得朦胧若月。
那人马再近一些,袁雨便不禁高呼:“是夏凉的军队!”
她心底一惊,有些踌躇,说好暂且留下,可夏凉军已至,又为何不一走了之呢?她就是这么没信用,更何况疆场之邑,一彼一此,何常之有?
一转眼,右畔又突袭出一支人马,硬生生隔断了她的视线。袁林边策马自狼烟处奔来,边大喊道:“姐!快带她走!”
袁雨推拥着她上了马,她犹不肯离去。袁林只能劝道:“主子本打算在山中伏击,却不想夏凉军改了线路,硬要闯入城中。城中设防众多,硬闯只会造成大伤亡,更况乎主子已领军调头而来,夏凉此番强袭胜算不大,我劝您还是避一避的好!”
夏凉的先头部队已被袁子翌率部阻下,中段因骑兵与步兵速度不一而过于分散,极易被城中防御冲散,如是局势,夏凉的胜算确实不大。
正当她已决计要走时,却又顿住了马蹄。她看见了他,弥漫的尘烟里铁甲铮铮,纵是消瘦了几分,犹未改凌厉颜色。她何曾见他显露这般神色?紧拧的长眉如锋,目慑四天星辰,一柄三尺长锋运如暮风,直破羌羯防线。
诚不可思议也,她念道。竟在此看见他,一国之君厮杀如凡,没有半分掩护,只如同一柄煞人寒刃,为能最大程度地破敌,不要任何饰纹。当血洒金铁,便赤裸裸地凝成暗火赤痕,同时也锈蚀着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