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晗道:“严少卿既然深明形势,就勿要再做无谓反抗,免受伤累。”
严凤诉笑着摊开手来,竟然是束手就擒模样。“在下从无一刻想过要投敌叛国,方才所为,也不过是将一些前尘往事昭之若明罢了,自然不会反抗。”
阿史那和褚良远俱是一惊。阿史那惊的是事已至此这人竟还不反,中原人果真都跟戍守边关的许氏将军一样不看局势不要性命?
褚良远惊的是如此陈迂腐就固守君臣之礼,不像是严凤诉一贯作风。
两人互看一眼,正要有所动作。却见眼前一袭白影惊风一般灵动划过,再一错眼,就见皇帝已经落入一名女子之手。
那女子素衣乌发,鬓边一朵海棠聊作装饰,像是清新的暮霭中,开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是素期。
白沐的疗法起了效果,远远地扶柱站起,虽然周身疼痛未减,头晕目眩难以撑持,但好在此刻神智清醒。正强忍痛意左右犹豫,鼻下暖香浮动,被人从后扶了一把。
第53章 望清阙(三)
回头一看,竟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小丫头采采。想来是这丫头知道方才太过显眼,懂得趁乱逃出。
采采细声细语的欢笑道:“白公子,你竟然也在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等会儿局势一乱,我带你一道儿出去吧!”
她又伸手撩动湖水,轻松道:“这水果然是活水,想来必能通往宫外。”
白沐听她在耳边絮叨,却无心听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反倒是远处素期所言,句句惊心。
“谁要动我家公子,我就杀了他。”素期握紧手中薄刃,直抵皇帝喉头。她开口说着与自身温婉淡泊的气质毫不搭调的话语,却意外地透出些清冷果决。
白沐听这一句,不由脑中嗡嗡作响,心道早知演变成如今局面,方才一定作死做活地拖住这素期美人儿。
苏清晗面上稍显动容,显然未曾料到会有此一幕。他挥手阻住想要上前救助皇帝的一众侍卫,又转身去看严凤诉。却见严凤诉一脸惊疑恼怒神色,这等情势之下,竟不顾身前层层守卫,急匆匆抬步向殿外走去。
这般轻举妄动,太过反常。难道……苏清晗微微一怔,侧头看一眼高令史,见他面色沉稳不见动摇,心中约略放心,只是轻轻咳一声,示意身侧侍卫拦住。
皇帝神色镇定道:“凤诉,朕先前定你谋逆之罪,你还不肯认,此番可算是众目睽睽,名正言顺了。”
素期性格淡然,素来不喜与严凤诉之外的人交谈,所以不懂其中曲折。此时也不过愕然一怔,手中利刃又紧了三分。
苏清晗从旁出言提点:“姑娘挟持圣上,是与叛逆谋反同罪。向来奴仆犯错,主子担责。姑娘此举,不仅不能救助你家公子于危难之机,反而坐实严少卿谋逆名头。”
素期幡然醒悟,手中的短短的薄刃……竟似有些拿不稳了。
皇帝伸手轻巧一拨,短剑叮当坠地。侍卫趁着空隙,上前紧密护主,又要捉拿素期。素期足尖一点白衣翩翩,退至严凤诉身侧细心守备。
听命于皇帝的侍卫便和严相府上昔日提拔的一众门臣,以及数十名由突厥人乔装打扮的宫婢太监起了冲突。殿内的一小片混乱厮杀,由此而起。
瞬时刀光剑影,酒桌掀倒杯盘跌落,交泰殿的喜庆红烛之下,却映照着一片狼藉喧嚣景象。
严凤诉自殿门口回转身来,一反方才的紧张之情,却好整以暇的看着身侧半人高的宫灯,若有所思。
火红宫灯的琉璃罩内,烛火燃的正旺。照得宫柱上新漆的釉彩,大理石地面上新涂的油蜡,以及倾洒在殿内的琼浆酒液盈然润泽。
苏清晗抬手揉着鬓侧,却并不调令殿外的甲胄护卫进来速战速决,似乎有别的打算。
高令史这时也已经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这般那般地轻声说着话儿。
混乱波及了一众至今仍摸不清状况的无辜朝臣,于是纷纷逃命似的聚在皇帝身后。
这一番纷乱景色,纵然是善于隐藏真正喜怒、六欲七情难以形于颜色的一朝天子,也渐渐现出疲惫模样。
皇帝退后几步,看苏清晗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便越过一名早已被吓的三魂不复的老朝臣,先行离去。
皇帝这一走,那些老臣子们就没了主心骨,一面要小心别做了刀下冤魂,一面又费神往殿外逃去。
一时间殿内殿外朝臣家眷四处逃窜,顷刻之间,不相干的人,便接连着连滚带爬出了交泰殿。为官的,哪还有半分为官模样。
白沐远远地看着这纷杂景象,只觉得心口直跳焦心如焚,手上脚下却似没有半分气力,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阵阵泛黑。
似乎被人用斧头要生生劈成两半,一半声嘶力竭的在喊:不能打,再打就真成谋逆了!
一半又在犹豫拉扯:如此腐朽朝纲苛刻朝政,便是反了又何妨?
然而无论心底喉头如何声嘶力竭,浑身用力到冷汗直冒,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突然听见采采在耳边惊呼:“不好!”
循声回头,见她正盯着湖面,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白沐顺着看过去,起先不觉有异,慢慢地察觉到有淡淡的血腥味,且越渐越浓。就着隔水的璀璨灯火凝神细看,湖面上似乎有大片血迹渐渐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