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认为:道家说这世界是虚幻的,儒家是不会跟老道们抬杠的,你说虚幻就虚幻吧。佛家说这世界是无有的,儒家更不会跟和尚顶牛儿,你说无有就无有好了,随你说。但是,道家说的虚幻,是从养生的角度下的定义。而佛家说的无有,则是从生死苦海的角度下的定义。儒家不会反对道家的定义,也不会反对佛家的定义,但是儒家也有自己的定义。讨论问题的时候,如果你说儒家,就要用儒家的定义来阐述,不可以拿佛家的定义来抬杠。如果你说道家,那就要用道家的定义,也不可以拿儒家的定义来顶牛儿。
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往往不是因为理论上有什么冲突,而是因为大家使用的定义不同。
世界不是你开的
话说龙川县内,有个款爷,叫池仲容,家里巨有钱,结果引起穷朋友们的憎恨。恰好前不久县里闹了贼,光天化日竟然杀人劫财,闹得沸沸扬扬。朋友们认为这是搞掉老池的绝好时机,就举贼不避亲,赶到衙门击鼓告状,硬说那杀人劫财之贼,就是款爷池仲容。
池仲容被拘押到衙府,听了这情形不由得连声叫冤,急忙出示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但是朋友铁了心,一定要把老池搞死,反说池仲容不在现场的证人都是他杀人的同伙,让老池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当时池仲容很伤心,就在衙府悄声问那个朋友:兄弟,这些年来我可没少资助你,连你父母的养老费,你生了一大堆孩子的赡养费,都是我替你掏的,我还时不时地替你找门路,想让你也发财。我真的没有得罪你啊,你为何如此仇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朋友回答:老池,你不会这么缺心眼儿吧?难道不知道人和人是要比较的吗?你这么有钱,这不是存心要把我给比下去吗?你的成功就是我的失败,你的人生成功就是得罪我的地方,就这理由,搞死你还不够吗?
池仲容气结,知道这位朋友已经铁了心。无奈之下,只好央求先行交保,容官府再行调查。
官府答应了,池仲容家里推来几车银子,总算是暂时回到了家。但事情还没完,他被监视居住,禁止出门,而且每天还要定时去衙门报到。怒不可遏的池仲容当即吩咐家人杀牛宰羊,聚起家丁庄户,给每个人上最好的酒,吃最香的肉。然后池仲容发表讲话道: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了。单说我那位朋友,他全家十一口人的衣食,全都是靠了我的周济,你不图感恩倒也罢了,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啊。你非要恩将仇报倒也罢了,你又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呢?你置我于死地倒也罢了,又何必非要把你们这么多的人,全都拖进来,让你们以贼人劫匪的罪名,被官府砍头呢?
然后池仲容道:我们原本是善良无辜的百姓,可是摊上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他不惟是要害我,还要连你们一起害了。偏偏这个官府又糊涂透顶,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透,眼见得我们平安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只能入监狱吃牢饭。如果你们不愿意进大牢,那就跟我池仲容干吧,与其入牢,莫如做贼。临做贼前,我要亲手杀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看一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众家丁门客气愤不过,纷纷响应:池老大,杀了他!喝完这碗酒咱们一块儿去,杀了他全家,大不了一块儿上山去做贼……说话间,众人将手中的酒碗重重一摔,各持刀枪锄叉,打着灯笼火把,怒气冲冲地向那个朋友家里冲去。
到了那个朋友家,池仲容一脚踹开门,正见那个朋友趴在床边,在哄孩子喝稀粥。池仲容冲过去,大吼一声,将那朋友踢倒在地。
朋友惨叫:……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池仲容呆了一呆:哦,你还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我就奇了怪了,你既然心疼孩子,为什么还要替孩子惹下祸来?
那朋友道:老池,你听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事找我,绝不可动我的孩子……
池仲容大怒:你真以为这世界是你开的杂货铺?规则全是你定的?你说咱俩没仇,老子就得出钱养你儿子!你说咱俩有仇,就不惜诬告要害我全家!你说冤有头,你可以害我全家,我却不能找你家人的麻烦?
就在那朋友的目瞪口呆之中,池仲容大步上前,狂吼道:现在老子要告诉你,规则不是你定的,你对别人如何,别人只会加倍偿还你,这道理你听明白了没有?
那朋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咔嚓”刀落,血花溅起。
做官要讲规矩
遭朋友陷害的池仲容怒极拔刀,尽杀陷害他的人满门老幼十一口。
杀了这么多人,就再也不可能过正常老百姓的日子了。于是池仲容带上自己的弟弟池仲宁、池仲安和全体的家丁庄户,占据三浰落草为寇。官兵象征性地征剿了一番,被他杀得屁滚尿流。然后池仲容铸金龙霸王印,勒令境内的富户纳米缴银,如有违抗,立即出动山贼镇压。
池仲容崛起三浰,当地的村庄人人自危,于是乡绅凑在一起,出钱出银子,找村子里最精壮的年轻人,组织成乡勇,保护家乡。这其中最大的三支乡勇,分别是卢珂、郑志高和陈英三家。此三人者,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聚众千人,与池仲容对抗。池仲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小山贼游说三人归降,三人不肯,池仲容大怒,只好隔三岔五地带山贼下山,与这三人厮杀。
临到阳明先生要剿杀横水谢志珊时,担心这几伙武装力量突然抄了他的后路,就写了封书信,可劲儿忽悠,连哄带吓,于是卢珂、郑志高和陈英三家都向阳明先生写信表白,说自己起兵只是为了保护家乡,并愿意接受阳明先生调遣。而山匪黄金巢干脆卷旗下山,回去种地当良民,害怕阳明先生跟他玩儿真的。
在池仲容的山寨里,众山贼也想卷旗下山,毕竟山贼这职业不是那么有前途,明摆着是吃一天算一天,说不定一觉醒来,官兵的大队人马已经包围了山寨,到那时候再说下山做良民,只怕没机会了。
可是池仲容笑道:我说你们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咱们做山贼,有多久了?咱们杀的男人,抢的女人,你能数得过来吗?你现在下山,让苦主告到衙门,到时候你跟谁说理去?再者说了,官府招安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可哪一次不是瞎忽悠?听我的没错,咱们就在山上待着不挪窝儿,先看看下山的黄金巢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没事,咱们再下山也不迟。
众贼喜道:大哥所言极是,极是……正极是间,忽然官兵打破横水,直捣桶冈,巨贼谢志珊授首的消息传来,霎时间所有的山贼全都吓傻了,急忙去找池仲容:大哥,不好了,这个王守仁好像是跟大家玩儿真的,连谢志珊都被他收拾了,我们恐怕更不是人家的对手。
正说着,山下又有信使来到,居然是已经投降的山贼黄金巢写的书信,上面的内容无非是阳明先生本事多么大,已经投降的山贼享受了多么高的待遇,催促池仲容快点儿下山投降,否则后果严重。
池仲容看了信,喝道:吵什么吵,都不要吵了,到底应该怎么办,你等我们讨论讨论再说。
参加这次山贼讨论会的,计有四个人:贼首池仲容,二弟池仲宁,三弟池仲安,以及一个读书识字的山贼高飞甲——这家伙原先是在谢志珊那边吃饭,谢志珊被剿灭后,他就跑到这里来了。
池仲容首先发言,说:弟兄们,目前的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官府新来了个巡抚,叫什么阳明先生,好像有点儿真本事,横水的谢志珊,是最大的山贼,可是说收拾就收拾了。横水、桶冈失守,下一个就是咱们浰头了。高飞甲,你主意多,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高飞甲笑道:说起那阳明先生,不是我瞧不起他,玩儿死他太容易不过的了。你们知道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吗?就在于他是官,我们是贼。官是要讲规矩的,不讲规矩不行,不光是老百姓在看着他,他头顶上还有许多更大的官,也都在虎视眈眈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必须要讲规矩。可咱们是山贼,山贼为什么让人痛恨?就是因为咱们山贼不讲规矩,怎么对咱们有利,就怎么来。所以那阳明先生遇到我,就活该他倒霉了。
池仲容大喜:老高,有你的,快说怎么个让阳明先生倒霉吧。
高飞甲道:很简单,我们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就在山上不动,另派三寨主带上最精壮的五百人,卷旗下山,就说要投降。阳明先生一来是官要讲规矩,二来忌惮咱们大队人马未下山,所以他绝不会动三寨主他们一根寒毛,反而会好酒好肉招待着。然后呢,等到时候山寨一行动,三寨主这支精兵就立即于中响应,到时候,我不信阳明先生还能找到个坑埋了自己。
池仲容摇头:老高,你这主意好是好,可如果大队官兵来攻寨,又该怎么办?
高飞甲笑道:这更简单了,如果官兵来的人少,我们就居高临下,打退他们,然后以三寨主为内应,大闹一场。如果官兵力量太过于强大,我们就立即宣布投降,就说我们早就准备投降了,只是正在收拾东西,还没来得及下山。阳明先生要讲规矩,就只能听任我们,对付我们的办法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