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复礼,乐坏复乐!”崔州平抢先道。
石韬跟着崔州平的话头道:“如何复?”
崔州平正在斟酌字句,那边孟建却道:“礼乐之制本有其序,复者,反本也,循圣人之训,蹑尧舜之道,孔子云:‘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从周而已。”
石韬追着问道:“当春秋天下崩乱,孔子克复周礼,然颠沛列国,仁义不用,孔子亦有乘桴浮于海之叹,退而作《春秋》。可知礼崩乐坏之际,复礼为难,至我先汉草创,儒术定鼎,礼乐方大兴中国!非天下一定,礼乐何复,非圣君临照,礼乐何兴!”
孟建被问住了,他还在搜罗辞藻反驳石韬,那侍从却扬声道:“夺席!”
底下同学一迭声地应和:“夺席!”
孟建不得已,他站起身,把身下的竹簟轻轻推出去,石韬不客气地拖过来,挪进了自己的竹簟下。
侍从对诸生清声道:“有难石广元乎?”
“有难!”席位最末尾有人回了一声,声音很轻暖。
石韬望过去,原来是新来的同学诸葛亮,他对诸葛亮抚掌一揖:“请!”
诸葛亮先是一揖,缓缓道:“亮以为礼崩乐坏之际,当先克定崩坏之源,所谓正本清源,源不清,本则浑。广元适才言及礼乐崩于春秋,兴于先汉,是为真知。礼乐为治世大典,太平盛世可行可兴,乱世扰攘,礼乐则稍显无为。当此时,黎庶饥寒当饱饫之,百姓失业当养耕之,社稷残损当补漏之,宗庙崩塌当鼎峙之。”
石韬回应道:“诚也,礼乐于乱世或少裨益,然礼乐终不可废,乱世人心崩乱,正待礼乐弥缺补漏,韬以为乱世礼乐大补,治世礼乐大兴!”
诸葛亮沉静地说:“乱世崩乱,徒以礼乐补之,少耳!”
石韬问询道:“孔明以为尚缺何物?”
诸葛亮抬起手,一根根指头竖起来:“法为慑祸心,兵为镇荒乱,农为养民力。可施耕战来远民、强国兵,明法度禁残贼、正根本,大善也!”
石韬大约没想到诸葛亮会举出这样的例子,他略有些发怔:“孔明所论,似为秦时之政。”
诸葛亮含笑:“秦处大乱之时,所采垦令、算地、开塞、明法之政正可补礼乐之不足,故而秦以西陲荒族,奋起逐鹿,扫荡一定!”
这言论太大胆了,东汉官学以儒家经典为主流学风,很少有人敢公开宣讲申、韩之论,更别说赞美被儒家指斥为暴秦的法政。诸葛亮这一席话刚说出口,学子们一片哗然。
石韬上下打量着诸葛亮,他以为这新同学疯了,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劝诫道:“圣朝以儒学为尊,儒学以礼乐为根本,礼乐以仁义为圭臬,孔明弃礼乐而求刑名,何谬也。”
诸葛亮摇头:“非也,汉兴以来,明为独尊儒术,实为诸家融合!儒家教化天下,设立礼秩,然并非全具之学,不可独尊天下。”
崔州平实在忍不住,抢着道:“何谓儒学不可独尊天下,自武帝尊儒术罢百家,儒家特为国家根本之教,犹如社稷血脉,立国之本,孔明此话不敢苟同!”
“儒学若非全具之学,何以维系社稷根本,四百年大汉基业又以何依凭?”又一人高声道。
“以暴秦为模范,当真儿戏!”
“天下崩乱,正为人心不定,妄以刑名克定乱局,岂非重蹈暴秦覆辙。高祖正为反其道而行之,方才能一统天下,倘若蹑足秦法,天下何复太平。”
学子们嚷成一片,已分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诸葛亮像处在风暴中心的扁舟,平静地面对周围的质疑,唇边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侍从敲了一声木柝:“止静!”
学子们吞着话止了声,尖刻的目光却在诸葛亮的身上划来划去,心里虽然不赞同,却都等着诸葛亮的回答。
侍从望向诸葛亮:“诸葛亮可有回辩?”
诸葛亮微微点头,他侃侃而谈:“诸君博闻多识,应读过《孟子》,其滕文公章句有言,陈良闻许行学说,而尽弃其学而学焉。陈良因见孟子,以为贤者应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诸葛亮的辩难竟然是从儒学典籍入手,这倒让人难以揣测其用意了,诸位学子因不知他要说什么,也都没有回辩,只得静听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