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皓慌忙摆摆手:“不是太后!是车骑将军……”
刘禅忐忑着,两只手紧张地抓着膝盖:“那他,有什么别的举动?”
“他把胡氏打了一顿,撵了出府,现在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在猜,那个、那个,”黄皓惶恐地看了皇帝一眼,声音像阴河的水,“那个和胡氏媾合的男人,是谁……”
刘禅一下子跳起来,刘琰不问皂白的一场大闹,仿佛忽然燃烧起来的一把大火,不仅烧光了他最后的一点儿息事宁人的奢望,也把理智烧了个干净。
“陛下,该怎么办?”黄皓愁苦着一张脸。
“能怎么办?”刘禅咆哮着,一巴掌拍在水榭的柱子上,“这事绝不能说出去!”他像只走兽似的来回狂走,嘴里反复地念着,“刘琰,你以为你是谁,敢逼朕!”
他死死攥着拳头,一根根青筋在脸上暴开,他喷着愤怒的鼻息,疯狂地喊叫道:“他必须死!”
这一声怒喝犹如扫荡天际的重雷,将颐养生命的春风冲得支离破碎,惊得水中的鱼儿都藏进了水底。
五日后,成都府遣吏去车骑将军府询问殴妻之事,说是胡氏将他告了,刘琰大刺刺地在堂上一坐,理都不理决曹掾,答非所问地敷衍两句。一众干瞪眼的署吏,眼睁睁地放任这个宗族贵胄拿大家当猴耍,竟还自顾自地去演练乐曲。
十日后,廷尉府亲来查问,刘琰还是满不在乎,却没有上次那般猖狂倨傲,稍微收整了狂悖之心,勉强能奉陪廷尉左监说些案情详略,却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十日后,内廷传下密旨,锁拿刘琰入狱,口气里没有一丁点的转圜。虎贲队冲入车骑将军府邸,刘琰正在兴高采烈地颂唱《鲁灵光殿赋》,看见捉他的人来了,竟然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三十日后,有司议案结束,给刘琰定的罪行是:“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十二个莫名其妙的判词呈上有司的案牍,最后,判决了弃市之刑。
判处文书明发下去,朝臣都摇头叹息,这个罪定得太重了,可谁都知道这内里藏着宫闱的隐私,只没哪个人明说,诸人心照不宣,见面时也不言声,至多在暗地里悄声议论两句隐晦的话,又匆忙分开。对这个喜怒无常性情古怪的皇帝,诸臣皆无计可施,除了诸葛亮,没人能慑服得了他,而今诸葛亮远征在外,谁敢去捋龙须。
董允拿着判书,细细阅了一遍,登时痛道:“什么判决,草菅人命!”
他几番谋划,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冒险赌一把。他在心里算了算,朝廷定的处决日子是十日后,若此时便从成都快马驰出,昼夜不停,不过五日应可到汉中,再经五日回返,虽然劳苦,却能挽回一个人的命。
他计量完毕,也不奏请皇帝,自带了两个随从,笼了良马驰出成都,星夜兼程,每到驿站匆匆扒一口饭,立刻换了快马,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一路上风尘遍染,霜风涤面,哪管什么昼昏明暗,只顾着不眠不休地狂奔。山道越走越是险峻,蜿蜒的栈道嵌入了笔直的嶙峋峭壁间,马蹄飞驰在摇摇晃晃的木板上,脚下临着云雾遮蔽的深渊,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董允看也不敢看,闭了眼睛往前猛冲,其间的坎坷艰辛无法一一详述。
等他赶到汉中,恰用了五天,汉中驻军明日便将开拔,他若晚到一天,这里便是一座空营了,因此虽然疲累不堪,却是满心的释然。
正是晌午,天空蓝得纤尘不染,像被清水浸泡了很久,蓝中还透着明亮的白。山野间的树木嫩芽都冒了头,五颜六色的野花开满了原野,仿佛少女裙边的装饰,微风一过,四周的花草都扬起了头呼吸春风,一阵阵暖湿的芬芳在风里扩散。
董允也无心情去欣赏烂漫春光,径直朝密匝营寨中走去,他才知晓诸葛亮并没有在汉中丞相府。因为明日即将出征,他几天前就随军而居,目下正在中军帐内商议行兵事宜。
简单的通报后,董允一整衣冠疾步迈进,乍看见帐内那张熟悉的脸,仿佛深夜瞧见了照路的灯塔,一直紧绷的弦霎时松了,眼前登时一黑,跌着步子往前一冲,险些儿摔了一跤!
“休昭怎么了?”诸葛亮急切地问。
董允气喘吁吁地立稳了步子,摇摇手道:“没事,许是累了吧!”
诸葛亮体贴地说:“休昭一路劳顿,可暂歇一时,亮明日才拔营,今夜尚有时间可与休昭叙话。”
董允摇摇手:“不用了,事情紧急,顾不得休息。”
“哦?是何等要紧事?”
董允沉了一口气,连比划带说,把刘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说至尾声,不免口干舌燥,呼哧呼哧地吐气,像是喷出了火。
诸葛亮听得很认真,玉石般的脸上是冰霜似的冷,白羽扇轻轻地从胸口飘落下来。他猛地抓住案角,剧烈的疼痛攫住了他的胃,像有铁钩子在脏腑内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