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皓唏嘘良久才告辞,临走的时候请我代他跟姜菀之道个歉,因为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蒙面偷袭姜菀之的就是他。当时他基本已经确定了姜菀之是个襄阳周家不曾记录在案的高阶混血种,但姜菀之始终不露马脚,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机会把她逼到生死边缘。不过帮姜菀之和我做媒的也是他,姜菀之那晚被人偷袭,虽然不知是谁,但觉得命运终究还是找上了自己,于是急急忙忙地跑来诊所找我,想要抓住人生里最后一点自由的时光。
我恍然大悟说是啊,否则以姜菀之那种内敛的性格,怎么会忽然跑来要嫁给我?
我撑着吊水用的铁架来到走廊里,看见我的护士都抿嘴轻笑指指旁边的病房。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姜菀之静静地侧躺在晨光中,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我看得出神,忽然听到背后咔嗒一声锁响,不知是谁帮我把门给带上了。我拖着脚步来到床边坐下,凝视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她很少这么憔悴,嘴唇都没了血色,但长眉依旧骄傲,婉约的凤眼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漆黑的鸦羽。她的睡态美好得让人心安,被单下的身段玲珑有致,鉴于这些都是我家的,我就毫不掩饰地扫视了几遍,然后一伸手把她的手腕给抓住了。
她的右手一直塞在枕头下面,被我拖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手机。
我说你老公还在隔壁躺着呢,你还有心情玩手机?
姜菀之脸红了红,说我知道你没事儿了,刚才护士喊13床醒了13床醒了,整条走廊上的人都听到了。我是用手机当镜子化化妆,免得你来见我的时候我看着太狼狈。
我又在她枕头下面摸了摸,果然摸出了粉饼、眉笔和口红。我心想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深,敢情结婚三年我看她总是明艳动人,也未必全是天生的颜值,而是她在家也化了淡妆。
我说你往那边挪挪,给我腾个空,我身上疼得不行,我们躺着说话。
姜菀之说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如今上我的床都不用我邀请了?
说归说,她还是咬牙忍痛往旁边挪了挪,跟条蚕似的。我在她身边躺下,跟她枕着同一个枕头。
我俩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家里庭园改造的事,也聊我在诊所伤心的那几天。
姜菀之说你这人傻么?你不想我去见赵旭祯你就拦住我不让我出门呗,偷偷跟着我可怜巴巴的,我没走多远就发现你跟着我了,但你跟着我我觉得比较有安全感,就让你跟着了。
我说我当时是自信心垮了,毕竟赵旭祯看起来那么厉害,又是你在英国的青梅竹马。
姜菀之说青梅竹马个屁,在那家伙眼里我就是个子宫!就是跟他配种的工具!
我问她跟赵旭祯独处的那三个小时赵旭祯有没有想要欺负她。姜菀之说赵旭祯觊觎她的美貌多年,羊入虎口她当然也担心,但她算准了以赵旭祯的傲气,她盛装前往拜会,赵旭祯必定以为她心里已经跪了,所以他反而不会猴急,而是想姜菀之从身到心都臣服于他。
我叹气说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好在我俩没谈过恋爱上来就结婚,以我这情商跟你谈恋爱,还不被你整死么?
我们又聊起桥头小馆,我问她买下桥头小馆真的是想跟我一起看雨?
姜菀之说:“不是,桥头小馆是我给自己找的死地,如果有一天组织真的找上我,我也绝对不会走他们给我选的路,我会去桥头小馆,点一把火,在火里喝最后一壶酒,看最后一场雨,拿一把匕首插进我自己的脑干。那间屋子是一定要烧掉的,我连一点自己的DNA都不愿意留给组织,所以必须买下来。”
她的语气淡淡,但我知道她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结婚这些年来,她说的每句话都当真。
她又说:“我每次去桥头小馆,都把它想成自己的最后一天,我在大脑里一遍遍地预演,生怕那天真来的时候我退缩。那里对我来说就是世界尽头,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跳下去就魂飞魄散,我是在世界尽头遇到的你,那种感觉就是你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人举了一个火把来看你。”
我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么说好像脸皮很厚,但她已经当了我三年的老婆,我问起来也理直气壮。
姜菀之说:“我也说不清楚,你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你从不来跟我搭话,看我的眼神也很礼貌,我偷看你的时候你几乎都在看雨。渐渐地我每次去桥头小馆都盼着你也在,但我又不喜欢更多人在场,所以我就跟赵满堂说下雨天只放你一个人进去。那天晚上周敏皓偷袭我,我受伤不重可心里特别害怕,我以为是组织对我这些年来完全不联系组织的警告。我失魂落魄地在雨里走了很久,忽然看到你诊所的灯亮着,我觉得那个灯牌很温暖,心里特别想见你。我等不及下雨再去桥头小馆偶遇了,一时冲动就跑过去敲门了。”
我说:“敢情我就是一个你看得顺眼的路人啊?”
姜菀之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啦,你以为谁我都能跟他岁月静好么?不过刚结婚的时候我对你的感情还没那么深,那时候我就想人生苦短,要活得值,我这一生总得嫁个我自己选中的人,每天醒来我都会见到他,他会跟我说晚安,我生病了带我去医院,我饿了给我煮面吃,还会在我害怕的时候抱着我,这样的日子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开心,别让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孤家寡人。可人都是贪心的,真的过上了那种生活,就舍不得死了。这三年里跟你相处越久我越害怕,害怕某一天就失去你和这样的生活了,我这才意识到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有的人容易一见钟情,有的人日久才会生情,我肯定是后者,刚开始的时候,要不要同房我都犹豫,过着过着,就觉得可以帮你挡子弹了。”
我说:“爱情就像煲汤?你说过的。”
姜菀之说轮到你了轮到你了,讲讲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长得好看这种理由就别说了,俗!
我说好看也是很重要的啊,谁会不喜欢一起喝酒看雨的漂亮女孩呢?她在昆山鼎鼎大名,可一起喝酒看雨的时候,在那间无人光顾的小酒馆里,你是我的姜菀之,你跟别人嘴里传的姜菀之不一样。但我根本不敢奢望有一天我能娶你,我就当你是个擦肩而过相视一笑的人。你说要跟我结婚的时候,我很高兴又很屈辱,因为我感觉你没把结婚这事看得很重,我就是你随便找来的工具人,你有钱你可以指挥我。结婚当晚你就给我看书我也是挺难过的,我觉得你是在给我上课,给我立规矩。
姜菀之说我当时是有点犹豫,可你也没一点主动的意思啊,给拍拍屁股就下楼去睡客卧了,一睡就是三年。你不主动,难道还要我上赶着?这三年我可不是没给你过你机会,你进我卧室需要打报告怎么的?可你倒好,跟我爸说我是个刺猬,根本碰不得。我是刺猬没错,可刺猬会随便让人摸它的肚皮么?”
我说我什么时候摸过你肚皮?
姜菀之说你这人是傻还是装傻?我是打比方!换了别的男人,我允许他给我洗脚他就应该懂我的意思了!
我说好吧我承认我挺迟钝的,不过这三年里我真的过得很开心,就是你说的那种人生里总算有个人可以一直陪着你的感觉。我虽然不敢肯定你是我老婆,但我敢肯定你是我的家人。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好,我看见你就觉得安心,要是哪天你回家晚了我就会担心,要是打不通电话我就会去公司接你。我觉得《云萝公主》里那三十年棋酒之交对我来说也是很幸福的,只要这三十年里我每天都能看到姜菀之,我应该是从那时候才真正喜欢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