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十二点后有门禁,程灏一口气追下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他觉得惶恐,她看他的眼神,分明陌生。可偏偏她一切如旧,一笑起来弯弯的眼,夺目的小梨涡,左边的小虎牙微露。他肩上还有被那颗牙咬过留下的痕迹,明明当时的伤疤很浅,却像纹身一样烙在身上。
他到底是失了继续追下去的勇气,偏巧又站在橱窗前。直到有医院护理人员来提醒他住院部要关门了,才依依不舍转身。
此刻他已没有了想迫切见到她的不安与兴奋,那些他早编造好的剧情,统统抵不过她一个歉意的笑。程灏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苏流年将他痛打一顿,但她的一句“对不起”比一顿毒打来得更令人窒息。
他见过她了,该放手了,而且她过得那样好,有人为她等门,有人愿做护花者,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少年时,苏流年是他情感的引发点,到如今他即便可以独当一面,也忘不掉那些悸动的美妙滋味。偶尔她会在梦中出现,看不真切脸,但他笃定是她,蜷在身边像一只猫。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梦每每令人全身发烫。
9年的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都说时间是杀手,他确曾忘记过她,生活风生水起,事业一帆风顺,他有傲视一切的资本,甚至傲视自己的记忆。但大概是报应,她总不能令他安生,当他几乎快忘记时,总有一个梦境出现,把他从云端拽下来。
倪继的伤不大要紧,住院部人来人往,属他们这里最热闹,水果花篮摆了一圈。他十分慷慨,让全拿去值班室。连日来他还特意留心了一下那个叫苏流年的小护士,纤细娇小,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型,这样的女孩子其实不算少见。
这几日程灏反而不来了,据他自己说是是忙,说白了大概是在躲,然而分明见苏流年还是神色如常,他究竟是在躲什么?
周六程灏终于姗姗而来,满面风尘,倪继问他:“这几天上哪儿混去了?”“别提了,小命都要累掉半条了,最近跟韩国公司搞科研项目,磨叽得要命,唉,不说了,你快点给我好起来,回去研究合约,看看哪些地方有法律漏洞,这关键时刻,你居然躺床上逍遥这么多天,你这法律顾问算是白养了……”“行行行,下个礼拜就出院了。哎,你真没去风花雪月,韩国没美女?”“……我刚跨过三八线就冲过来看你了,风花雪月你个头!”程灏抓狂,交友不慎呐!
他们的门本是掩着的,一推就有声音,竟是本应交班回家的苏流年。她拿了一袋点滴,低着头进来,并不多话,安安静静换好盐水,交代一句:“挂好了叫我。”倪继展现八卦本色:“你怎么还没下班呢?”“我替小璐代班。”她背对着程灏,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得出话语里有糯糯的笑意,带了吴侬软语的腔调,格外好听。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来去匆匆,真的形同陌路。
连倪继都叹息,那脚丫子拱他:“哎别看了,魂都快给勾走了。程灏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想追就追啊,你的个人魅力我还是相信的。你说说,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程灏只是摇头:“别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就去问呗,你准备抱残守缺一辈子?解释清了,你搞不好就豁然开朗了,要么大大方方追,要么心无旁骛跟着哥哥我寻花问柳,谁也不吃亏。”
头脑简单的东西,程灏都懒得理他,他的主要目的怕是后面一个吧。
相见不如怀念(下)
刚下飞机,程灏也觉得不舒服,匆匆告辞。经过值班室时他胸闷的厉害,远远见天台的玻璃门开着,摸摸口袋抽出一支烟走过去。
到门口他又止了步。天台不宽,而且苏流年站的不远,背对着他,和一个中年男子面对面谈话。她还是习惯性的低着头,风很大,吹得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不用……真的……”对面的男人是极面熟的,保养的很好,穿着打扮皆上乘,高瘦的身材,看不出发福的痕迹,表情明暗:“你自己注意一些,别太辛苦,我也不能总在你身边。”
他清清楚楚见了那个男人递了张卡,苏流年身形动了动,似乎是接了。那个男人又开口:“上班没必要那么拼命,好好顾着自己,也别管我这边,你自己开心就行了。”她乖顺的点头,程灏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她说,叔叔,这几天都别来找我了,也别去我家,你太太……阿姨来找过我了。
程灏惊得倒退一步,“咚”一声撞在玻璃门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引得两人同时向他看。那个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几步跨来,戒备的上下打量他,大概怀疑他是记者,手一摊:“把相机交出来!”
程灏抵着墙抹了一把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冷笑一声:“我不是记者,我只是来抽支烟。清者自清,心里没鬼,用不着这么激动。”他这是一语双关。程灏比对方还高一点,语气更为倨傲。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终于笑出来:“原来是致中的程董,我说怎么会这么眼熟,我是美佳实业的徐景平!”说着向他伸了手。
这样的情境之下他还能这么落落大端地自我介绍,程灏只觉得好笑,他这样是在显示自己很磊落,好撇清嫌疑还是做什么?苏流年没有走近,垂首低头的样子叫他心里发酸。
徐景平的手腾空了许久,终于翩然一笑,把手缩回去,似乎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程灏的烟点了很久终于点上了,隔着缭绕的烟雾似乎才能让他安心些。他们三人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维系着静止,似乎在等谁先耗得过谁。
最后徐景平先走,倒不是他先输下阵来,只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家里打来的,徐景平“嗯”了几声后迅速挂掉,碍着有人只回头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苏流年,并微笑得体地与程灏告别:“程董下次有机会再聚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夜风刮得苏流年宽松的护士服向后掠。她这样又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一个人走在田垄间,风把她的校服裙吹得荡漾,露出好看的一节小腿,细细白白的像藕,还有头发也在飞,很凌乱但美到极致,让人一瞬间的心疼。但现在她的头发被牢牢缚在脑后,也添了厚重的斜刘海,衬得脸更小。
程灏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她低头经过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果香才发觉。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生的怒气,几步追过去,扣着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带。流年猝不及防,人旋了一下向后跌去,手里的东西“啪”的掉在地上。
是那张明晃晃的银联卡,泛着幽光,映在程灏眼里像一把利剑。流年的手还来不及触地,卡已被更快的踩住。程灏捞了蹲在地上的人起来,她受了惊终于肯扬起脸来看他,眼里有湿润的亮色。他几乎心软,但压不下心里簇簇的火苗:“苏流年你看我,你还认得吗?我是谁?”程灏的声音近乎苛责。
灯光实在太暗,苏流年推不动他的手臂,满眼疏离,又带了些职业化的腔调,平静的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知道我的名字并不稀奇,医院走廊就有。”她也不开口要他把脚拿开,只是又低下头审视地面。
程灏“霍”的推开被风吹得欲关不关的玻璃门,用了大力将她往阳台亮处带。并没有几步的路,但他走的心浮气躁,扳了她的下巴把她摁在及腰的围栏上。苏流年的目光逃无可逃,浅浅喘着气,隐忍不发做。程灏一急之下手中就失了分寸,把她的下巴又抬高了一些与他平视:“苏流年,好好看看,你总会想起我的。”
城市的灯光总是游移,当不远处的电视塔顶上的导航光渐渐向这里聚集时,苏流年的瞳孔终于退了云淡风清的神色,呼吸都起伏起来,程灏捏住她下巴的手清晰感受到她牙齿的颤抖。
许久她才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程灏……是你!”他几乎想伏在这天台上放声大哭,他自作多情的许多想象与梦境,换来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来不及追问这些,只是一遍遍问:“为什么,苏流年?那个徐景平是为什么?”
她一直不说话,咬着牙看他,看到他心里失了最后一点底气和幻想,终于放开了手。苏流年重获自由,几乎一站不稳,扶着围栏踉跄一下,又回复了初始的样子,格开他来扶她的手:“程灏,这与你无关,不需要以这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