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中的回忆,依旧光速闪现着无数个模糊或是清晰的片段。
忽有一日,天界的神仙,带着那曾经与它一样同为凶兽的白鹿夫诸前来,它不停地逃,却是如何都逃不掉属于自己的命运。
它以为这一生便要这样结束的,却从未想过,自己活了下来。
它被自己十分厌恶的天神,封印了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
它以为那座仙山是用来困住自己的牢狱,却并不曾想,那里竟会是上万年来,第一个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神仙,不喜欢人,他们都坏……
——他们把我们这些妖兽原本居住的地方给抢走了,却还要假惺惺地收留我们,装什么好心啊……
黑色的小狗,望着眼前同为凶兽的女子小声嘟囔着。
它的话语,却已没了昔日的怨恨。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和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小声说上几句旁人的坏话。
亦秋不由得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段记忆,依旧发生在敖岸山,可记忆里的敖岸山,却又与她第一次随夫诸、熏池入这画中之境不太相同。
这是祸斗的记忆。
祸斗记忆里的敖岸山,山山水水都是模糊的,是暗淡无光的,就像它过往每一段记忆里,那好似蒙了尘的人间一样,除去火光与灰尘,再没什么色彩,也一点都不干净。
亦秋原以为祸斗的记忆便是如此,从头至尾都灰暗得让人感到压抑。
可渐渐的,它的记忆之中有了色彩,也有了看上去,真正算得干干净净的地方。
起初,所有的不同,皆只有那名叫渐漓的女子。
后来,渐渐有了那个它所「讨厌」的熏池,有了山中流萤般的灵光,有了花草树木,有了夜空的月色与繁星。
它的世界,以渐漓为中心,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那一刻万年不曾跳动的石心,终是一寸一寸,在渐漓温柔的陪伴之下,生出了一个正常的生灵,应当拥有的血肉。
——祸斗,你会喜欢上这里的……或许,你也会喜欢……人类的模样?
它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它猜,渐漓应是喜欢人类的模样。
所以从那一刻起,它便很努力地想要变成那副模样,很努力地想要将自己装进一副人类的皮囊,仅仅只是为了靠近这世上,第一缕愿意照在它身上的光。
可它到底还是被那一缕光远远抛下了。
命魂离体,肉身仍存,分明依旧活着,却似沉睡般浑浑噩噩。
两千年的封印,将它对这世间所有的欺骗,都摁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它怨它恨,却到底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被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渐漓,三言两语哄至乖巧温顺。
人间的山林之中,它布下层层结界,又小心翼翼吞掉自己不慎点燃的每一处火焰。
它封印了渐漓的力量,化作人形与之日夜相伴,并像当年渐漓照顾她那样,笨拙却又认真地照顾着渐漓。
如果,宿命不曾将它捉弄……
也许它真会爱上这个曾亏待了它千年万年的残忍世间。
难怪,难怪熏池说它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