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小刀带人来接南楠。我跟着进了门。南楠穿着一件几乎没有花纹的白色衬衣和黑色一步裙。还没有化妆,脸色很差,明显哭过。小姑娘上去帮着南楠化妆盘头发。
我站在南楠后面,对着镜子。镜子里的我刘海遮住眼睛,嘴唇抿得生硬而薄凉。梳妆镜一圈惨白的光打在南楠身上。南楠扑上腮红,脸色活起来,目光却很是阴冷。我就在南楠被镜子反射的冰凉目光里,缩在光线较弱的地方,面色阴郁。
“你走吧。”南楠说。
“我跟你去。”我平静道。不是恳求,不是商量。
化妆的姑娘和一旁准备向南楠确定行程的小刀都愣住。小刀道:“南姐,她去不合适。”
南楠示意姑娘继续,抬头描眼线。“你去干什么?”
我去干什么,我和南楠是什么关系,我和六合会又是什么关系?
整整一周我都在想,如果连这一天我都不敢面对,如果连已经死去的南牧云都不敢面对,还说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爱南楠?
但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算什么,凭什么去。
忽然发现好像一场盛大的滑稽剧。当我穿戴整齐准备好面对瞩目和灯光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我的剧本。
“你的父亲,我理应祭拜。”
南楠握住姑娘执眼线笔的手,古怪地笑起来,“小刀,给她找身衣服。”
坐在车子上,一年前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飞驰而过。枪柄的力道似乎还在手里,南楠哭叫时绝望的神情也在眼前游走。南楠说,“郑乐,我不会放过你的。”
南楠对我出手时凉到极点的目光。都在我心里深深烙印。
我和南楠的错过,何止是错?
车子飞速驶出市区,沿着盘山路旋转向上。穿过停车场夹道一水的黑色轿车,知道是南楠到了,两边穿着黑白前来祭拜的人都负手而立。
车停的一瞬间。心好像停止跳动。领带勒在喉咙,喘不上气。南楠坐在我身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我不知这一路她想到什么。
“南姐,到了。”
南楠向窗外看。清早来的都等着见南楠一面。各自站在车外,肃穆静立。
南楠点头,时间似乎无限延长。她打开车门,我便也准备开车门。
“你呆在这里。”她说,她不看我。
小刀跟着下了车。冷气依然很足,车厢显得更静。
我知道这一路来,都是我和南楠的暗中较量。她料定我不敢,却最终放弃。带我来,那些叔叔伯伯大概都会说南楠不孝。何况我们都没有把握,我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会不会成为祭拜南牧云的第一个牺牲。
我在车厢内静静坐着。外间不断有车进出,人们或者大声招呼,或者头并头密谈。十一点左右,司机问我要不要食物和水。我摇头。司机便锁了车去临时搭的棚子里。
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后视镜里熙熙攘攘出入的人流。南楠今天恐怕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吃午饭。
天黑时车流才散去。临时搭建的棚子也撤掉。公墓管理人员也纷纷下班。南楠和小刀还没有出来。司机回到车上,给了我瓶矿泉水。
我在狭小的车厢里坐一整天,一遍遍回忆一年前的这一天,从上午南楠带着我进入宅子,到化妆间的缠绵,再到傍晚的宴会,进入南牧云房间,开枪。起初是紧张,后来不知是否烟瘾上来,几乎产生幻觉。
今日来祭奠南牧云,倒不如说祭奠一年前我亲手埋葬的真心。
天黑透时小刀叫我进墓园,南楠有话要问我。踏出车门时几乎站不稳。抽离,恍惚,一如持枪推开南牧云房门那一刻。身体出于本能很机械地运动,思维却已漂游在外。
墓园里没有灯,台阶上下十分曲折。小刀带我进去。南牧云生时显赫,死时却颇显狼狈。南楠出走前在小刀帮助下草草给南牧云办了后事。和芸芸众生一同安睡在不起眼的地方。
南楠跪在墓前。碑上南牧云照片嘴角带着一抹笑,与寻常人家一家之主没什么不同。墓碑两旁新插了雪柳,墓台清扫一新,碑前供着鲜花和瓜果。
南楠打开一瓶竹叶青,斟满两只小杯,饮尽一杯,另一杯洒在父亲墓前。“小刀,你到外面等我。”
小刀默然离开。身影渐远。整个墓园只剩我和南楠两人。草木间听到小虫鸣叫,静得有几分凄凉。
“郑乐,如今我和父亲永隔黄泉。你满意了?”南楠冷冷地说着。声音却有几分发颤。一天下来,站在父亲墓前,面对六合会上下。往事一幕幕呈现,却偏偏支撑着装作镇定的样子。痛苦一点点沉淀下来,让人愈发无法承受。
我屈膝半跪在南楠身边,将酒斟满了,酒瓶盖上,摆在一旁。
夜风里,南楠的背影越显寂寥。似乎能看到悲痛在南楠身体里一点点膨胀,最后终于溢出。
“以前他在,什么都管着我。明明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他一直把我当孩子。所有脏事都不让我过问,小心翼翼护着我。那时候我不能理解。我生为他的女儿,难道真能跟六合会脱得了关系?可他不肯,固执地说不让我沾就是不让我沾。”南楠黯然道。
我心疼她。
南楠举杯饮酒,“现在我踏进来,才知道水有多深,有多混。或许您是对的,我不该走这条路,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清楚。可是我不后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