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红烧肉,她娘就去做了。吃饭的时候,她娘只是看着她一个人吃,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说什么让她长大以后要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就像她爹一样,要活的好好的。小小年纪的她不明白,娘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啰嗦。直到半夜,她被一声利器刺进肉体的声音惊醒,才发现她娘已经满身是血,满脸是泪。她娘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被一刀一刀,切的血肉模糊,就好像经历了鱼鳞剐一样。最后的一刀直直的刺进心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娘就死了。只是她还睁着眼睛,她死不瞑目啊!她全身上下那么多的伤,竟然连一声都没有叫,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姚涤尘不知什么时候讲得满脸是泪,就好像现在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街道上没有人,店铺也没有开,那么寂静的夜里,就只有雨水和那妇人的血一起静静的流淌。
“阿尘,不要说了。”阿丑死死的抱着姚涤尘纤瘦的身躯,她的悸颤太明显,她还陷在回忆里,回不来。
“那个孩子就是我啊,”姚涤尘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她用尽一切力气想挣脱阿丑的怀抱,“我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娘断气的,我没有救她。我如果早一点注意到她的失常,她就不会死了,不会了!我如果早一点发现那个赵世卓是个混蛋,是个衣冠禽兽,她就不会死了!我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娘遭受那种非人的凌辱的,我在外面,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个禽兽糟蹋的!如果我阻止了,她就不会死了,不会了!我娘她死不瞑目啊,她是在怪我,怪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怪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欺辱,她死不瞑目!”
“不是的,不是的,”阿丑小心的抱着姚涤尘,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伤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尘,我知道你不是不想救她,只是你做不到。”
“呵呵,呵呵,”姚涤尘忽然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一丝力气的瘫软在阿丑怀里,“是啊,我做不到,我什么也做不到。当年雨夜屋外,我救不了我娘,如今金殿之上,我救不了你。阿丑,你知道吗,那时,我真的想替你死,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阿丑,你知道吗?从十二年前,我就特别的害怕黑夜,害怕下雨,每次入夜听雨,我都能看到我娘满身是血,一身是伤,她泪流满面的看着我,她问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阿尘,”阿丑忽然想把姚涤尘揉进骨头里,藏起来,她受的伤太多,阿丑不知道究竟要把她放在那里,才能再也不让她受伤,“阿尘,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你娘要你找一个像你爹一样的良人,她是要你幸福的。你娘是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怪你呢?”
姚涤尘将信将疑的看着阿丑,把他的衣襟抓的都起了皱,好像在寻求什么保证一般:“真的吗?我娘她,真的不怪我?”
“真的,阿丑向你保证。”阿丑伸出右手用小指轻轻的勾起姚涤尘的。
呆子,你能保证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娘不会怪我?可是好奇怪,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也许娘她,真的没有怪我。
山间有风吹来,秋风萧瑟,带走的是一个曾经怎样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一个从六岁起,就缠绕在身上的魔。原来秋风,不只是萧瑟……
第九章 背信弃诺(一)
风吹得很安静,阿丑抱着姚涤尘,也很安静。
墓碑静静地立在原地,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始终,只是有风轻抚而过。
“阿丑,”姚涤尘拉扯着阿丑腰间的佩带,“我爹,那一年高中榜眼,他真的回来了,回来接我,接娘。他没有扔下我们。可是,娘再也去不了了。城里的人说娘死的不干净,不让把娘埋在城里,爹只好带着我把娘埋到了这里。爹说,他会替娘报仇的。然后就带着我去告御状了,结果,府尹一家,全都被赐死了。那时我好开心啊,我想,恶人有恶报,他们终于死掉了。可是爹哭了,他说‘他们死了,你娘也回不来了。’我听着,就也哭了。爹还说其实府尹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死的时候可能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皇上赏识爹的才华,才会听了爹的遭遇,就把他们都赐死了,其实老府尹是好人的,他应该可以长命百岁的,他应该不用死的。这个话,我是到后来好久才懂的。以后每年,爹都会带我到这里来住几天,来陪陪娘,不让她一个人那么寂寞。”
“阿尘乖。”阿丑学着姚涤尘哄他的语气,他听着这些,心里很难过。
为什么好人不能长命百岁?为什么原本亲密的两家人转眼之间就势如水火?
“没什么的,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姚涤尘看着阿丑微微的笑了,“我只是在想,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来看娘的呢?”她皱起眉头,想得很认真,“啊,对了。六年前开始的,那一年我十二岁,我问爹为什么不带我去看娘,突然有人说‘死者长已矣,看了也是没什么用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人,漂亮的像一个妖精,那时候左岚他才十七岁,他是那一年的状元,是我爹的门生,我记得他那年一笑之下,我家院子里的海棠朵朵盛开,璀璨光华。从那一年起,爹,就再没有去看过娘了。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是左岚说‘老师,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如果没有滔天的权势,就连你现在有的,终有一天也会被剥夺。那时候,恐怕老师悼念的就不只是夫人了’,据说,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阿尘,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阿丑不想姚涤尘想这么不开心的事情。
“嗯,不说了,再说,心就该累了。”姚涤尘挥挥袖子,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缠绕身边的愁绪挥散,“阿丑,来说说你吧,我还没有听过你的故事呢。”
阿丑略微惊讶的看向怀里,却看见姚涤尘一双晶亮的眼睛眨啊眨的,好奇就像漫天的星星,在她黑色的瞳孔里闪烁:“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小的时候啊?怎么样的?生活得如何?”
阿丑偏着头想了很久,扁扁嘴说:“我不记得了,记得的,不知道从哪里说。”
姚涤尘很头痛的看着阿丑,她确定他没有说谎,他的表情太自然了,他说不记得,就是真的不记得;说不知道从哪里说,就是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说。这样子还怎么说呢?总不能只是自己一直不停的说吧。
“阿尘,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说。”阿丑想到的办法很简单,这样,他就知道该从哪里说了。
啊?哪有人是这样谈天的?这不是成了审案了么?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真的很有可能变成自己一直说一直说。权衡再三,姚涤尘最终决定照着阿丑的办法做,虽然,这个办法和她的初衷相差的何其的多。
“那先说,你为什么识字?”
“嗯……”阿丑很认真的回忆起来,表情很清澈,“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娘教过我一些,我小的时候还跑到教书先生的学堂听过一些。那个时候,我家里没有钱,不能去学堂读书,有时被发现还会被先生打出来呢,”他边说边笑,好像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笑话,“有的时候,娘去做工,也会带回来书本子给我看。”
“他们打你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先生不是应该教书育人的吗?为什么打你?”姚涤尘不懂,为什么阿丑会被打,他只是想学些东西,只是没钱,他又没有打搅到先生教书,先生为什么要打他?
“先生赚钱糊口也是很不容易的,要是其他孩子都像我一样跑去偷偷的听,先生一家还不饿死了?先生赶我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也是无奈的。”阿丑永远都是这样,他的想法奇奇怪怪的,从来不懂得为自己心疼,总是为那些欺负了他的人找好多借口来脱罪,
“那你现在还痛不痛?”姚涤尘不知道当年先生是怎样打阿丑的,也不知道他伤在哪里,就只是很心疼的翻找他衣袖底下,害怕下面有青紫色的淤痕。
“阿尘还说我是呆子,其实阿尘才是傻瓜,”阿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笑得好开心,“都这么久了,当然不会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