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声,眼眶却是莫名湿润,他接着翻了后一页,依旧是他的素描,他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是他。开心的、皱眉的、看诊的、翻书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如此真实,她把他画得真好。
她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做这些事了?难怪他最近常见她捧着本子,很认真在画着什么,而只要他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她总笑着说那是她的秘密,以后再让他看。
这就是她所谓的秘密?他闭了闭眼,已悬着多时的冰凉液体从眼梢滑下,他伸指揩了去,放下画册转而拿起信封。
开了信封,拿出信纸时,长指一颤,信纸飘落地面,他低下身子捡拾的同时,坐上了冰凉的地板,那微颤的身躯朝后靠上了床缘。
他慢慢展平信纸,逐字读着。
础又:
对不起,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和你道别。
我的双眼受了伤,视网膜破孔剥离的结果,就是要面临黑暗的世界,我没有勇气当你的面告诉你这件事,只能这样安静离开。
最近,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状况,第一次在你家摔了一盘苹果,第二次摔破了你最爱的杯子,我不知道如果再留下来,下一次打碎的会是什么?
我想,也许是你的心。
础又,我不要见你因为我的看不见而伤心,也不愿让你见到我面对真正失明的那一日,所以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你,将来看不见的生活一定很麻烦,我必须找到一个自己可以适应的态度或是方法来继续我看不见的日子。
我很爱你,于是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去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会学习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
若有一天,你在街上遇见我,请你记得大声喊住我,告诉我,我很勇敢,你很为我骄傲。
础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份很爱你的心,一直爱着你。
晴安
他读过信后,神情惊痛。她的眼睛……那对美丽温柔得总像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睛,会是一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
她眼睛的伤……是他第一次在医院急诊室遇见她时,提醒她记得去眼科检查那次吗?为何情况会糟到要面临失明?她早知道自己的眼睛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凭他与医界的关系,还怕找不到熟识又可信的眼科医师为她诊治吗?
手心捂住胸,信纸紧贴他热热的心口,他曲起长腿,面庞埋入双腿间。
看不见……看不见……难怪她会闭着眼睛做事,难怪她会摔了苹果、会打破杯子,难怪一向内向害羞的她,最近对于他的索求总是配合得很……
为什么他没发觉她的异样?为什么不更细心一点?为什么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咀嚼这恍若撕裂脏腑般的疼痛?
她一个柔弱,又将要看不见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个尚年幼的妹妹,要怎么过得好?她要他如何放心?
她难道没想过他知道这样的事实后,会不能接受、会比她更脆弱吗?她莫非对他还没有绝对的放心和信任?
“晴安……”他蓦然出声,嗓音沉哑。“晴安……”他抬起面庞,脸颊一阵麻痒,指腹一抹,又是泪。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他粗红着脖颈,恍若用尽全身气力,他嘶声哑喊:“晴安——晴安——”
回应他的,只余他低沉的喘息声和淡藏的哽咽。
第8章(2)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下了车厢,她顺着杂乱无序的匆匆脚步声,慢慢走出捷运站。
她依着熟悉的方向,顺着人群走,然后听见了那熟悉的歌声,那是阿琴婶最爱的一首歌,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歌曲。
将近一年,她每天早晨都会听见它,阿琴婶说,她怕看不见的她找不到自己的店面,所以故意把音量调大声一些,一来可以吸引观光人潮,二来还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于是,这近一年的时间,她总是凭着这道轻柔的歌声,走到她的小店面。而她每天这个时候,总要想起那个人。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她好想他。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歌声中想他一回。
时间当真是匆匆流逝,她还旁徨着不知道怎么去面临黑暗的生活时,她看不见的日子已近一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晴安,你今天有比较晚厚?”她闻见了水煮花生的味道,然后是阿琴婶说着台湾国语的宏亮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小店到了。
她把手杖搁在一旁,指腹摸着腕上的盲用表,她在表面上头摸到两个凸点,知道了时间。她笑道:“阿琴婶,早。因为以安感冒,她早上贪睡了一下,所以我晚一班车过来。”
她跟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确定了角度后,另一手碰上铁门上的锁孔,她熟练地将钥匙插入、转动,然后抽起钥匙,双手一提,把铁门往上推。
她听见铁门推到底的声音后,推开铝门,门上挂着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她握着手杖,走进那小小的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