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荣看扶桑这一身打扮,直咂摸嘴儿,“看这一身儿,真排场,跟人家念洋学堂的人一个样儿,是个学生模样。往后啊,二师傅他们也不用跟咱们师傅挂劲儿拽列子了,有你一个啊,比得过他们多少徒子徒孙。”
他心里有气,早先师傅在的时候还好,现如今才走几天,账房那边人就挤兑他们这边儿的人,二师傅领着人派活儿,自己对着太太跟哈儿狗一样,都不待见他们的。
扶桑浑身一股子高兴劲儿,她小时候模样都忘了,早不知道什么是学生样儿了,自己对着镜子看的入神,文质彬彬而儒雅神秀。
她没跑过腿儿,没在太阳底下卖过一把子力气,小荣给她缝了个书包,她背着就上学去了。
笔本都没有,临走时候小荣想去账房里面拿几张的,挨了二师傅一顿呲哒,他比亲哥哥还要待着扶桑亲近,对着二师傅就急眼了,“别说是几张草纸了,您今儿这样给我们没脸,可想着荣大师傅回来的时候,你要摆在哪里去?”
二师傅微微一笑,他也是荣大师傅抬举起来的,但是久居人下哪里有心甘情愿的,往日里敬他几分老资格,做这一行的最尊师敬长。
只是他才干自觉不差,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轮也轮得到他了,“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山西起了鼠疫,荣师傅在京郊里面养病呢,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这府里由我主事儿。”
山西鼠疫年前就出了,小范围的传播,山西巡抚立派两名医官前往,怕是时疫,结果去的人其中一个,没几天就感染去世了。
才知道是鼠疫,怕朝廷知道,又怕扩散出去,直接把地方围起来不进不出。
外面人不知情,春节人口又流动极大,等荣师傅回京的时候,京城已经上表了,所有山西来人员,一律隔离京郊,刘先生昨儿刚去了,荣师傅怕是也不大好。
说的两个孩子脸色大变,小荣快要急哭,“你说什么?鼠疫!”
时人谈鼠疫儿色变,致死率奇高,宋遵理也未曾想到山西之地又起鼠疫,他为孙大人谋划,“山西自古以来都是汗牛痛仆,十年九旱,土地贫瘠,晋人多经商而不读书,这次鼠疫,山西巡抚查证上书是由商人从包头转运回来的土拨鼠皮草引起的,已致几千人暴亡。”
军机处孙大人忧心忡忡,“山西巡抚难辞其咎,发迹之初隐瞒不报,后又直接焚村杀人,引起民变酿成大祸。若山西不能平复,久旱加上疫病,只怕人心惶恐,到处流窜,现需能臣前往主政,安抚民心,平复疫情。”
山西中原之地,鼠疫流散开来,年后晋商游走各地,举国上下都不能幸免,孙大人长叹一声,“兹事体大!”
宋遵理出谋划策,“我有一人举荐——”
他心里早已再三思量,“朝廷无可用之人,可重新启用梁士典,原山东巡抚,拳乱后被朝廷弃用,现居余姚老家当寓公!”
孙大人略一斟酌,不由拍手叫好,再合适不过了,“此人称得上仁政能干,谋略得当,早年对抗洋人,凭一己之力周全山东百万民众,可任山西巡抚。”
说完匆匆自后门出,宋遵理亲送,路过围房的时候见扶桑跟小荣跪在那里。
孙大人称奇,“跪在这里干什么?”
主子罚人的,都是背着人在院里罚人的。
小荣痛哭,“我们等老爷的,想求老爷送我们去京郊安平庄子上去,我们师傅从山西来染了病,怕是熬不过去了,有事弟子扶其牢,我们不愿意他一个人在外头孤苦伶仃去了。”
后面宋遵理听了呵斥,“胡闹,这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们说去就能去的?这是疫病,是要过人的,你们年纪轻轻有这份心是好事,此事不允!”
扶桑两人听刘先生已死,去求大太太,大太太一百个不愿意,要是去了搭上两个好说,就怕要是偷摸再回来了,她跟这鼠疫是一点不想搭噶。
祁人对鼠疫的恐惧更深,提之色变。
扶桑心眼多点,她早上见孙大人从后门入,便知道宋遵理必定会到后门送人,便拉着小荣等在这里。
想起来荣师傅的种种,也是泪如雨下,青石板上叩头不住,“老爷,荣师傅年纪大了,天儿又冷,安平庄那样的地方,无异于等死,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我七岁入府,荣师傅手把手教着我拨算盘的,传道授业解惑,我入府时家里便嘱咐过,尊师如父,您怜我一片心,送我去吧。
我自备伤药打包袱去,荣师傅要是好了,我们等鼠疫没了再回府来,要是没熬过去,绝不怨天尤人,请您恩准!”
大冷天,俩半大孩子依偎在一起哭的跟泪人一样,府里围观的人,就连二师傅都忍不住眼热,跟师傅们说,“荣师傅这辈子啊,值了。”
宋旸谷一把拽扶桑起来,心想这人傻的冒泡儿,他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你快起来,不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