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祭祀礼毕,历时两个时辰。
原本祭祀完毕后皇帝应直接带领百官即刻返回乾京,因为不能留宿皇陵。
但是皇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令游氏族长上前问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老族长擦了擦额际的汗,恭首从百官身旁穿过,来到殿前祭台下,皇帝高高在上,语气低沉威严,“巡山将军何在?”
老族长只觉耳边“嗡”地一声,顿时有些头晕眼花,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他拱手道:“回禀陛下,巡山将军身染重疾,怕冲撞圣颜,故而未参加今日祭礼。”
皇帝冷笑一声,“哦?朕不怕冲撞,他身患何疾?叫他上前来一看。”
老族长为难道:“这……”
邱兴德站在老族长身旁一脸的幸灾乐祸。
皇帝见他犹豫,又道:“巡山将军不在,那五千守陵军安在?”
族长踉跄了一下,额际汗珠已然滚滚而落,皇帝忽然探身夺过身旁禁卫的剑,架在族长脖颈之上,眼看便要血溅三尺,“回答朕,巡山将军,何在?守陵军,何在?”
老族长额际青筋毕显,汗湿衣襟,道:“回禀陛下,巡山将军染疾休养,守陵军……正在裕山外围布防!”
族长颈上的剑又贴近了一分,冰凉的触感下微痒刺痛,他知道必然已经见血,长眉抖了抖,打算慷慨赴死,这时外围很多游氏族人已经知道了里边的情形,纷纷跪在地上求情。
百官中有数位老臣都出列跪倒,谏言道:“陛下请息怒,今日祭祀为重,不宜出人命!否则恐为不吉之相,还请陛下为万民三思!”
皇帝闻言微微一顿,冷哼了一声,将剑移开,掷于脚下,道:“游子柏,是谁给你们胆子竟敢欺瞒于朕?来人,庭前杖责五十,一个时辰内朕要看到集结的五千守陵军,限你今日戍时之前把巡山将军带到朕面前来,若果真身染重疾不能行走,那就抬过来!否则明日将是你们合族的末日。”转身刚要呼唤祥玉,却又突然想起祥玉未曾随驾,倒是邱兴德十分有眼色,忙凑上前来听候指示。
老族长一百多岁的人了,被强自摁倒在地上,禁卫执刑,很快便皮开肉绽,血染的礼服格外刺目,在场很多臣子都面露不忍之色。
皇帝没有心情观看族长受刑,带着百官退出宗庙,很快宗庙内便只剩下几个禁卫和游氏族人。因为事出突然,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祭陵祭得好好的又突然发难,连带着心中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皇陵是不能留宿百官的,裕山外围的数座别院便成了安顿人马的不二之选,而皇帝出了宗庙便摒退众人,独自前往先帝的德陵。
裕山所葬的每一位帝皇都有自己的陵庙,她自己在建的端陵则要等她自己寿终入葬才会修庙,如今只是在完善陵墓罢了,当初选址之时,她将端陵选在了裕山的最北处,与德陵遥遥相隔,意如参商。
族长被游氏族人扶起来的时候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本身根底不错,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大难将至,他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在。很快,游氏族人将他抬到了地宫,游具顷看到祖父浑身是血的模样,心中顿如刀割,忙上前帮忙将族长安顿下来。
族长借着清理上药的阵阵剧痛强行令自己保持头脑清醒,老人家泪眼婆裟道:“具顷,我愧对列祖列宗,游氏这一脉恐怕要断在我手上了!我们游氏大势去矣……你告诉祖父,你把那五千兵士带到哪儿去了?也好让祖父瞑目啊!”
☆、第30章 端陵惊魂
30
游具顷正倾身听着族人向他汇报外面的情况,忽然听到族长如此声泪俱下,忙起身跪行到族长身边,道:“祖父,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来祭陵,否则我也不会把兵借给萧珏……是我托大了,我并非不顾族人的安危,请您听我说!”
族长便果真擦了泪,看着他。
游具顷道:“祖父,你我都知道,数月前景王的葬仪是一出闹剧,真正的景王现正在南疆疗毒,我一直思度着,陛下绝不会让她的秘密就这样落在我们手里,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早就被牵扯进这场风暴里,无论愿不愿意。游氏落到这一步,在陛下手里是讨不了好的,如今唯有景王能令我们摆脱困境,我之所以把兵借给萧珏,也是仔细思虑过的,只有她成功了,我们才能安全。”
族长看似浑浊的双眼陡然一亮,却还是指着游具顷叹道:“话虽如此,可祖上明令我游氏子孙绝不能参与皇室争斗,不管陛下做了什么,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地呆在裕山,她的秘密自然不怕泄露出去,也不一定真会对我守陵一族动手。你倒好,私出裕山不说,手上的兵还有去无回,不是正好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给人宰吗?”
游具顷默了一默,梗着脖子道:“祖父,我们只是忠于姚氏皇族。”而不是对某一位帝皇死心塌地,还要引颈等她来一剑。
族长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认为如今我们应当如何自处?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着游氏子孙无辜折损。”
游具顷道:“叫族人避入地宫吧,放下所有断龙石与机关,一旦出去,就是步萧府的后尘。”
族长点点头,二人的想法其实相去不远。
一个时辰后,本该集结的五千守陵军非但没有踪影,连游氏族人也无声无息地消失怠尽,邱兴德大感蹊跷之外也很乐于看到游具顷受死,于是兴奋地跑到德陵庙前,在殿外叫道:“圣上!圣上!”
过了许久都没人应她,邱兴德便又叫了一声,里面传来皇帝明显不悦的声音:“滚!滚远点!”
邱兴德也是跟随皇帝日久,早已练就了一身察颜观色的本事,她甚至能从皇帝举手投足间某一个细微的动作乃至抑扬顿锉的语气中分辨出皇帝的心情如何,好,好到哪种程度,坏,又坏到哪种程度,从而及时调整自己的态度去迎合皇帝。
于是她听到皇帝这一声喝斥,当下便乖乖闭上嘴巴,任天塌下来也不会再在皇帝面前蹦出一丝杂音,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本事,才能在喜怒不定、阴沉狠戾的皇帝身边安然呆了那么多年,有时候连祥玉都要自叹弗如,祥安就更不必说。
皇帝将自己关在德陵庙里,在先帝的神龛供桌下呆到日落西斜,殿中的光线越来越暗以至完全不能视物时,方才打开门走了出去,而邱兴德早已恭候在一旁。
皇帝道:“邱兴德,巡山将军来了没有?”
邱兴德等的就是这一句,便道:“圣上,您不是要游氏一个时辰内集结守陵军么?他们非但没有集结,到现在巡山将军也没影儿啊,连游氏族人也看不到一个了,哎呀,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公然藐视圣上威严哪!定要严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