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诺垂眸,良久才道:“初时也以为最幸福的莫过于在五柳巷中的日子,后来又认为在庆王府与姐姐相依为命也是幸福,再后来,姐姐能在最后关头醒来,才发觉那才是有生以来最为幸福的时刻。”
看着子诺微微扬起的嘴角,只觉子诺比我会感恩生活多了,眼见而今子诺苦尽甘来,由衷的欣喜:“来日方长,子诺日后定还能收获更多的幸福。”
子诺含笑看我,那灿烂的笑容竟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有姐姐,子诺就会幸福。”
回到谷中,说出去看风景的甘霖还未回来。饮下箬笙送上来的解暑汤,略略休息一阵,又与子诺一道出门看望谷中未来的主人们。
沿路走来,一排排屋檐下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在闲聊,力壮的妇女们则忙着摆弄吃食,看着她们将吃食一一放进大桶,而后挑着往山上走去,心下一片了然,必是给劳作的士兵和她们的丈夫送饭去了。
东边的小湖里,供人们洗衣服的那头,有好些小孩正在水里嬉闹,水很浅,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望着周围的其乐融融,待一切归位之后,这里会更加和美吧。
与子诺在湖边的树荫下坐下,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微微的晃动。
“子诺,我想留在这里。”这便是我初到山谷时产生的念头。
子诺偏头看我,沉吟不语,眸光中有诧异,也有明了,终变成怅然一笑:“姐姐的要求本在我意料之中,却还是总想着姐姐会陪我回宫,不让我孤单一人。”
“那个皇宫,日后的主人便是你,而姐姐,终究不是属于那里。”真正想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我不愿去想,但自己与金雀国的皇宫的确不应有太多的交集,即便子诺留我在曦阳宫中金雀王不置一词,但朝臣与百姓的心中如何想却是不得不考虑的,子诺再不是我一个人的子诺弟弟,而是金雀国未来的国君。
眼见着子诺神色黯淡,心中不是没有愧疚,想着听到的一些流言蜚语,又还是压了下来。他日后要面对的,怕是比这更多吧。
“姐姐不回宫,父皇会同意吗?”子诺问。
微微一笑,叹道:“国君不过是用我与邵元为你造势,我若以你之名留在此地与玄英移民一起生活,他怕是求之不得。”
子诺苦笑:“原来姐姐早就想好了。”
是啊,早就想好了。“不论姐姐人在哪里,始终都是与你站在一起的。”以子诺之名留在这里,不仅能让子诺的爱民形象更深入人心,也能帮子诺减少蜚短流长,还能……
子诺虽是不大乐意,却还是一面将我的奏表送入翰月城,一面派了人在谷中选址帮我建房。金雀王的回复很快,不到半个月便有人才来宣旨,令摄政皇子尽快择日回宫,圣女与司农署卢大人留守谷中接手剩下诸事。谷中居民听闻日后圣女将替摄政皇子留在此地照拂他们,甚为高兴,都道有圣女在此,即便摄政皇子走了,日后的生活也还有保障。只因如今谷中诸事皆还未上正轨,所有用度都由金雀国库所出,要到明年春天谷中居民才能开始耕作,秋收以后才能自食其力,原先怕摄政皇子走后各级官员会押扣缩减他们的用度,若有圣女留在此地便不用担心了。
七月二十,我在谷中的的房屋终于建好,外表看上去与其他民房没什么显著差别,内里却全由子诺设计,极尽舒适大方,最得我心的是子诺特意命人修筑了一方水池,供我游水洗浴之用,冬天还可在屋外生火,为水池加温,想得甚是周到。
新居落成之日,也是子诺启程回宫之日。谷中居民齐聚路口为子诺送行,由他们自行推选出来的谷主领人抬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石碑放到子诺面前。谷主揭开红布,石碑上深刻着“秋阳谷”三个大字。
“殿下,我等感念殿下恩德,冒昧用殿下与圣女的名讳为此谷取名,请殿下勿要怪罪,还望殿下离去前能在此碑上题名。”谷主在石碑旁颤巍巍的跪下,朝子诺叩首,谷中其他居民也先后跪下。
子诺将谷主扶起来,蹲下身,手指轻轻在“秋阳谷”三个字上来回抚摸,神情别样的温柔。侍从端过纸笔,欲让子诺在纸上题字,再给人刻到石碑上去,子诺却轻轻推开,让他把纸笔先拿给我。
“姐姐,碑上亦有你的名。”子诺扬眉浅笑。
让我也写上自己的名字吗?开玩笑!再说,“殿下,你知我不擅书法。”就我那如同毛毛虫的字,怎能见人?
甘霖在一旁轻笑出声,子诺却仍是坚持:“姐姐,这是我的愿望。”
想起子诺说这里是他送给我的礼物,而今他又要一个人独自回宫,心中百味陈杂,若他希望这里能留下我们共同的印记,终是不再推迟,接过笔,以前所未有的诚挚,认真的写下“尹清秋”三字。写完细细一看,比平常写得还是要好了很多。
子诺命侍从把纸笔端过去,却只拿起了我刚刚写的那张纸。子诺捧着纸张,轻轻吹干墨迹,把纸贴在了石碑的左下角。
我不明所以,甘霖却道:“这两年,他的功力倒是长进了许多。”
甘霖话音刚落,子诺便已伸出右手的食指沿着我的字迹在纸面上,不,应该说是石碑上游移开来,石屑纷纷掉落,惊呆了围观的众人。
原来子诺要亲手将名字写在石碑上,原来他的功力真已长进许多,原来这“秋阳谷”对他竟是这般的意义非常……
揭下那张薄纸,纸依然完好如初,但“尹清秋”三字已深深的刻在了石碑之上,是我那有些笨拙的笔迹。子诺吹掉手上的石屑,又挨着“尹清秋”写下“落阳”二字,与“尹清秋”相比,端的是行云流水俊秀隽永。
子诺写完,侍从递过手巾给子诺擦手,那谷主已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语不成句:“殿下……”
子诺拍拍谷主手背,温声道:“谷主可带着众人在此安心度日,落阳有空便会来此看望大家。”
闻言,谷主更是颤抖得厉害,花白的胡须也在下巴上抖动:“殿下……大恩……”
见时辰不早,子诺又安慰鼓励众人几句,便起身离开,我本欲与甘霖送子诺至祁州城,却被子诺拒绝。
谷外新辟的从秋阳谷通往祁州的道上,子诺低头看我,声音轻柔而坚定:“中秋之时,子诺定来看姐姐。”
此时距中秋不过二十余日,子诺在宫中定是呆不了几日又得匆忙赶来,来来回回又将是一番辛苦。我摇头拒绝,子诺却不发一言的翻身上马,复又回头一笑,终是扬鞭与众侍卫飞奔而去。
与甘霖和箬笙回到谷中,谷主正指挥着众人将石碑埋到山谷的入口处,石碑的左下角又多了一行字:圣历三百七十九年七月二十。这些玄英移民,也开始用金雀国的历法了,也是把自己当成金雀国的子民了吧。
见到我,众人又要行礼,被我先一步拦下。举步欲走,却见甘霖站立着不动,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石碑,脸上神色莫辩。看着甘霖的样子,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何处,只得陪甘霖站着,待甘霖轻唤一声:“走吧。”这才离开。
再看甘霖,又已恢复成往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