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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中送炭（第1页）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26岁，在那个年代，这是绝对的晚婚。我妈走了以后，没有人管着他，他活出了一种看似潇洒的人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高中毕业以后，村里干部希望我爸能去当兵。由于我爷爷的觉悟不够，怕自己的儿子死在战场上，多次拒绝了这个建议。农村孩子，没有背景，当兵上战场，既是为国家做贡献，也是一条最好的出路。父亲不愿意儿子冒险，也能理解。我爷爷也是高中毕业，在他那个年代，这属于高学历了。爷爷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就有人带着红纸上门，托爷爷帮忙写对联。

冬天，爷爷经常和村里几个会乐器的聚在一起，晒着太阳，拉着二胡，有人吹横笛，有人敲鼓。二胡和横笛，爷爷都教过我，可惜我一样没学会，连竖笛也没学好。

后来，爷爷给我爸找了一个师傅，教给了我爸一门漆匠的手艺。以前农村有几种手艺人：木匠，瓦匠，漆匠，篾匠。漆匠是最轻松的一种。但是我父亲这个手艺没有学好，水平很一般，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活做的不漂亮。这种手艺活，好的口碑才能带来更多的活。农村凡是家里需要娶亲的，都要建房子，装修的漂漂亮亮的，迎新媳妇进门。如果手艺好的话，过日子是不愁的。

很遗憾，我那懒惰的父亲没有做到这一点。常常眼见着要开学了，学费不知在何方。有次老师在村里碰到我，问我为何开学了不去报到？我太太说出了一句让老师哑口无言的话“没有学费，我孙子出去找钱去了。”

明天就正式上学了，今天才出去想办法解决学费。放眼全校，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家长。第二天，我背着空空的书包，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学校走去。我低着头用目光扫描着路上的边边角角，心理祈祷：捡到100元钱。这样我能给老师一个交代，说辞都想好了“老师，我爸说家里没钱，先交一百，以后有钱了再补上！”

这段10分钟的路程，我走了最少20分钟。每一蓬草都用脚拨弄一下，说来也是巧了，就在快到学校的小田埂上，真有一元钱在草里，我把钱捡起来装进了口袋，钱是捡到了，就是太少了。老师看到我，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书发给我了。就这样，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正常上课了。

上半学期老师不会催要学费，这段日子对于我来说是比较轻松的。邻近学期末的时候，老师开始在班上催缴学费，我很庆幸，班上不止我一个人没有交齐学费。回家跟我爸说了，我爸不耐烦地回答我，“没有，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吗？跟老师说，有了再给！”

可是每次都是这句话，老师也不高兴了。给我下了最后的死命令，下午必须带来。这天中午吃过饭，好友李慧慧来喊我一起去学校，我爸在和他的朋友喝酒。我让李慧慧等我一会，我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想开口要学费，最终也没敢开口，只好硬着头皮去学校了。一路上，我都在想下午该怎么和老师解释。

上课铃声一响，我就开始紧张的手心冒汗。一直低着头，在心里诚恳地祈祷老师不要提学费的事情。老师一进教师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带钱来了没？老师的话像一个雷一样炸在了我的头顶，今天的我，已经不记得老师当日骂了什么，我只记得老师发了挺久的火，书都摔在了讲台上，熬到老师开始上课，我才稍微放松一点。

很少有人像我一样因为拖欠学费，被老师训得脸红脖子粗。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是顶着这种恐惧去学校。终于有一天，我爸说“学费缴清了”，我背上的大石头卸下来了。我背着重重地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上学的路上，野花自由地开在路边的草丛里，路边的河里一群小白鱼游到水面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我的心情是愉悦的。

农忙的时候，放学回到家，写完作业，就去村后的稻谷场上玩。每家有一块地，地面用石碾，压得很平整。稻子从各家田里，一趟一趟人工挑到稻场上，倾倒在塑料膜上，摊开了晾晒。有风的时候迎着风把稻谷抛撒起来，让风把稻谷和草分离。晚上的时候，把稻谷再聚到一起，变成一个上尖下圆的谷堆，上面用塑料膜盖一层，再覆盖上稻草。第二天出太阳了，摊铺开，继续晾晒，晒干了，就装袋运回家。

在稻场的一角，会搭一个草棚，里面有一张简易的床，晚上留一个人睡这边守着，防止有贼偷。我每次都会在这个草棚里，一直玩到大人回家，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那些年，家里东西不够吃，甚至没的吃的时候，就会有胆子大的在大约夜里一点左右，几乎所有人都在梦乡的时候，穿上黑色的衣服，戴上帽子，悄悄地往白天踩好的点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确认没有人才会继续往前走。到了目的地，也会观察半天，才敢动手。

一般关系好的几家，会轮流守夜。晚上也不敢睡的很沉，都是半梦半醒间。我听爷爷说有一次一个狗胆包天的，明知有人看守，他也来了。轻轻地走到草棚外边，听见里面鼾声如雷，他蹑手蹑脚的走到稻场边角的那个谷堆，掀开稻子上面盖的东西，就从腰上解下了自己口袋，口袋下沿压在稻子里，在那往里面扒呢。

那天，可巧了，你舅爷爷夜里睡不着，夜里十二点跑稻场上来把我换回家了。他根本就没睡觉，从这个贼靠近张老头的草棚，他就一直盯着。掐着时间，估摸口袋装的差不多了。舅爷爷拿着锄头就靠过去了，走到近前了，舅爷爷大声地问“你在干什么呢？这是你家的吗？”

小偷的胆子是酥的，这一嗓子，把他吓得一下瘫在地上了，连滚带爬的跑了，麻袋也不要了。张老头也惊醒了，连忙跑过来看看，这小偷也是点背，没偷到东西还损失了一个麻袋。张老头问看清来的人是谁没有？舅爷爷谎称天黑，没看到脸。其实看到了，但是不能讲，张老头要去闹起来，舅爷爷就要被报复了。

稻场在村外面，这个小偷也是心理素质高，跑了一会，看没人追他，居然在村子里四处游荡，四川人老刘家的墙上挂的几串辣椒忘记拿回家了，全被他顺走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不走空，不管东西多少，值钱与否，必须带点走。

四年级结束以后，转去新的学校上学，新学校距离我们村挺远的，要走1个小时。和往常一样，报到那天我没去，9月1日，我爸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带我去的学校。我以为我和同村的在一个班级，结果老师说我是隔壁班的，我走到隔壁班一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去操场了，星期一的早晨会有升旗仪式，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校园，陌生的教室门口嚎啕大哭。

过了十多分钟，我看到很多同学回来了，赶紧用手指把眼泪水擦擦！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师看着我，问了一句：“是李明香吧？进去吧!”我很惊讶，这个老师怎么会认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方老师和王云安老师是一个村的。

晚上从我爸口中的得知：学校一分钱学费都不交的是没有书的。我爸向校长承诺：先把书发给我，后面一定把学费补齐。校长让我爸找个老师担保，我爸自然就和同村2个老师说好话，其中一位就是我之前的语文老师张清志。没成想，这两位老师都不同意担保。

这也不能怪别人，我们家这个情况，不肯担保很正常。眼见我爸无计可施的时候，我现在的班主任方良平跟校长说：“这点小事，还你不肯，他不肯的，我给他担保。要是学期末钱真交不齐，我出！”

我爸很感动这个素未相识的老师，热心地提供了帮助，选择了相信我这位屡屡拖欠学费的父亲。这位方老师也从未在班级里，跟我催缴过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