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卿推门恭敬的喊了声:“爹!”
“知错了吗!”常复林腿架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斗,“知错的话就自己去王伯那里领二十马鞭!”
“儿子知错,让爹受惊了。”毅卿低着头,若是以前,心里早就沸反盈天的开始抱怨这个严厉的爹了,但自从那天爹告诉他大哥的事以后,他就对爹多了几分亲近,即使是被罚挨鞭子,心里也怨恨不起来。
“就凭这两个小毛孩子还惊不着我。”常复林往烟缸里磕着烟灰,“今天你要是替我挡了那一刀,甚至我自己挨一刀,我都不罚你。我罚你是因为你没保护好孙总理。”
毅卿没说话,只点头应了。
“孙重山替我挡这一刀很聪明,”常复林接着说,“一来证明了他和刺杀事件没有关系,二来让老百姓觉得他是我常复林的救命恩人。万一会谈破裂,他手下那些秀才文人少不得大肆渲染,给你爹扣上个‘恩将仇报’的罪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那些唾沫星子都能腻歪死咱们!”
毅卿不禁责怪起自己来,在孙总理挡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他还满怀感激的庆幸受伤的不是大帅,却丝毫没有想到,会谈前夕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这样的意外,无疑是父亲谈判桌上的掣肘。
常复林看了他一眼,又说,“这二十鞭子让你长长心眼,你记住,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混出点名堂的,绝非泛泛之辈!”
王伯是帅府的老仆人了,见毅卿十岁没了娘,还懂事的照顾娇气的弟弟述卿,对他分外疼惜。从小毅卿犯了错,只要是王伯掌鞭,都会手下留情,今天也不例外。
“三少爷,穿上衣服吧,记得回去赶紧抹药。”王伯边收起鞭子边嘱咐。
“王伯,今天才抽了八下,少了点吧?”毅卿担心被父亲发现,秋后算帐更难受。
“不少了,这马鞭,抽一下都够受的。”王伯看着少爷背上交错的鞭痕,忍不住摇头。
“我怕爹查验。”毅卿想想又伏下身子,“要不再抽几下?”
“我的傻少爷!”王伯哭笑不得,“老爷哪回真的验过伤?要是他有心狠罚你,还能让我掌鞭?从小到大,你被抽的最惨的几回,不都是老爷亲自上手的么!”
毅卿仔细想想,果真是这样,看来今天父亲是有心要饶他一回。他忍不住暗里骂自己缺心眼儿,连王伯都看的真切的道理,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虽然只挨了八鞭,但衣服的料子摩擦着伤口,动作稍大就触电似的疼。王伯说的没错,常家的马鞭,真是挨一下都够受的。毅卿闭着眼睛躬身坐了会,等伤口初沾衣料那撒盐似的痛劲儿过去,才慢慢站起身来。他能想象出来,此时背上新鲜翻卷的鞭痕正渗出带血的黏液,把里衫牢牢的吸住,并在上面拓印出阡陌交错的‘跃马江山图’,那可真是一寸江山一寸血啊!
毅卿记挂着弟弟的伤势,便决定先去述卿房里看看,再回警备司令部接替副司令龙云。龙云的媳妇昨天生了个大胖丫头,因为孙总理来津到现在也没空回家看上一眼,毅卿便主动提出晚上替龙云的岗,让他回家看孩子去。龙云激动的感谢话说了三回才说囫囵。
一推开弟弟的房门,毅卿发现竟有两位客人正在和述卿聊天。心想弟弟从美国回来真是比以前开朗多了,这几天上门拜访他的人真是不少,光那个美国公使的儿子约翰森就来了不下三回,实在和小时侯女娃娃般娇气腼腆的性格大相径庭。他正转身要走,却听述卿清亮的声音:“哥!”
毅卿只好推门进去,“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其中一位客人站起身来,笑着挽留,“人说常将军侧帽风流,才比瑜亮,连欧洲元首都夸赞您是难得一见的东方骄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结识?”
毅卿见那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一身黑西服,白净秀气,气度不凡:另一位着长衫的客人,岁数稍大,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心里添了几分好感,就拣了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这位兄弟客气了。舍弟这两天行动不便,亏了有你们这些朋友作陪解闷,我先谢谢两位!”
“哥!”述卿见哥哥坐下,先指着着长衫的客人介绍道:“这位是南华大学的叶达昭教授,当今苏俄研究的第一人!”又转向穿西服的青年,“这是我去法国夏令营的时候认识的同学,邹吾豪,天津商会邹会长的公子,邹记洋行的少东家!”
毅卿想起今天塘沽码头上行刺大帅的两名学生正出自南华,又听弟弟说这个叶教授是研究苏俄的,心里先带了三分戒备,于是便先开口和邹吾豪寒暄道:“邹兄也在斯坦大学深造?”
邹吾豪笑着摇头:“这么昂贵的私立学校,我可念不起,我念的是公立的法国里昂大学。”
述卿也帮着解释,“斯坦大学和里昂大学联合办了一个夏令营,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当年我在日本京都军官学校念书的时候,也曾去德国参加过夏令营,各国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实在是很有趣!”毅卿随口问邹吾豪,“你们夏令营的ic是什么?”
“何为有效的新闻。”邹吾豪脱口而出,“当时述卿的表现简直太棒了,老师直夸他会成为东方的普利策呢!”
“哦?”毅卿的目光投向弟弟,眼神里带着挡不住的锐利,“工科出身也能成为东方的普利策?”
述卿赶紧抢过话来,“吾豪这是瞎夸我来着,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述卿!你跟常将军还谦虚什么!”邹吾豪笑着道,“在斯坦新闻学院,谁不知道你这个天才学生啊!”
述卿脸色一紧,犯了错似的偷眼去看哥哥。
毅卿却饶有兴致的继续问:“是吗?怎么个天才法?”
“述卿从机械学院转过来的第一个学期,就拿了全院唯一的一个满分!”邹吾豪激动的一拍手,“这件事在北美的华人学生里传为美谈,我没结识述卿的时候,就从美国学友的来信中知道了这个中国天才!”
述卿尴尬的笑着,屁股已经开始坐不安稳了。
“中国天才?”毅卿微笑的看着弟弟,笑容里却没有温度,“不愧是我的胞弟,想当年我在日本京都军官学校时,人家也这么叫我。”
述卿垂下头不敢接哥哥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