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跟入。令狐冲不见盈盈,心下惶急,又想:“魔教十长老个个武功奇高,却中了暗算,葬身于此。我和盈盈今日不知能否得脱此难?这件事倘若真是我师父安排的,他才智过人,那可凶险得紧。”
只听得地道口二十余人纵声大叫:“快进去!”“怎么不动了?”“爬不进去吗?”“拖他出来!”那爬进地道的大汉双足在外,似乎里面也是此路不通,可是却也不肯退出。两个人俯身分执那大汉双足,用力向外拉扯。突然间数十人齐声惊呼,拉出来的竟是一具无头尸体,颈口鲜血直冒,这大汉的首级竟在地道内给人割去了。
便在此时,令狐冲见到山洞角落中有一个人坐在地下,昏暗火光下依稀便是盈盈,她大喜之下,奔将过去,只跨出两步,七八人急冲过来,阻住了去路。这时洞中已然乱极,诸人都如失却了理性,没头苍蝇般瞎窜,有的挥剑狂砍,有的捶胸大叫,有的相互扭打,有的在地下爬来爬去。令狐冲挤出了几步,双足突然给人牢牢抱住。她伸手在那人头上猛击一拳,那人大声惨叫,却死不放手。令狐冲喝道:“你再不放手,我杀你了。”突然间小腿上一痛,竟给那人张口咬住。令狐冲又惊又怒,眼见众人皆如疯了一般,山洞中火把越来越少,只有两根尚自点燃,却已掉在地下,无人执拾。她大声叫道:“拾起火把,拾起火把。”一名胖大道人哈哈大笑,抬起脚来,踏熄了一根火把。令狐冲提起长剑,将咬住她小腿那人拦腰斩断,突然间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原来最后一枝火把也已熄灭。
火把一熄,洞中诸人霎时间鸦雀无声,均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但只过得片刻,狂呼叫骂之声又即大作。令狐冲心道:“今日局面已有死无生,天幸是和盈盈死在一起。”念及此节,心下不惧反喜,对准了盈盈的所在,摸将过去。走出数步,斜刺里忽然有人奔将过来,猛力和她一撞。
这人内力既高,这一撞之势又十分凌厉。令狐冲给她撞得跌出两步,转了半个圈子,急忙转身,又向盈盈所坐处慢慢走去,耳中所闻,尽是呼喝哭叫,数十柄刀剑挥舞碰撞。
令狐冲适才见到似是盈盈的那人倚壁而坐,顺着石壁摸将过去,想当可和她会合。从她站立处走向石壁相距虽只数丈,可是刀如林,剑如雨,当真是寸寸凶险,步步惊魂。
忽听得“啊”的一声轻呼,是个女子声音。令狐冲大吃一惊,手一软,长剑险些跌出,心中怦怦乱跳,纵声大叫:“盈盈,盈盈,是你吗?”可是那女子再无半点声息。
本来盈盈的声音她听得极熟,这声轻呼是不是她所发,本来极易分辨,但山洞中杂声齐作,这女子这一声呼叫又是甚轻,她关心过切,脑子乱了,只觉似乎是盈盈,又似乎不是她。她再叫了几声,仍不闻答应,俯身去摸地下,突然间飞来一脚,重重踢中了她臀部。令狐冲向前直飞,身在半空之时,左腿上一痛,给人打了一鞭。她伸出左手,曲臂护头,砰的一声,手臂连头一齐撞上山壁,落了下来,只觉头上、臂上、腿上、臀上,无处不痛,全身骨节似欲散开一般。
喧闹声中,忽听得铮铮两声响,正是瑶琴之音。这两声琴音虽轻,但听在令狐冲耳里,直如霹雳一般惊心动魄。她狂喜之下,大叫:“盈盈,盈盈!”登时便欲向琴音奔去,但随即想到,琴音来处相距甚远,这十余丈路走将过去,比之在江湖上行走十万里还凶险百倍,要走完这十几丈路而居然能得不死,委实难上加难。这琴音当然发自盈盈,她既健在,自己可不能贸然送死,如两人不能手挽手地齐死,在九泉之下将饮恨无穷了。她退回两步,背脊靠住石壁,心想:“这所在安全得多。”忽觉风声劲急,有人挥舞兵刃,疾冲过来,令狐冲挺剑刺出。
令狐冲耳听得那人更无声息,料想已死,寻思:“在黑暗之中,我剑术虽高,亦与庸手无异,只好暂且忍耐,俟机再和盈盈相聚。”但听得兵刃舞动声和呼喊声已弱了不少,自是在这片刻间已有多人伤亡。她长剑急速在身前挥动,组成一道剑网,以防突然有人攻至。瑶琴声时断时续,然只是一个个单音,不成曲调,令狐冲又担心起来:“莫非盈盈受了伤?又不然弹琴的并不是她?但如不是她,别人又怎会有琴?”过得良久,呼喝声渐止,地下有不少人在呻Y咒骂,偶尔有兵刃相交吆喝之声,均是发自山洞靠壁之处。令狐冲心道:“剩下来没死的,都已靠壁而立。这些人必是武功较高、心思较细的好手。”她忍不住叫道:“盈盈,你在哪里?”对面琴声铮铮数响,似是回答。
令狐冲飞身而前,左足落地时只觉足底一软,踏在一人身上,跟着风声劲急,地下一柄兵刃撩将上来,总算她内力奇厚,虽见不到对方兵刃来势,却也能及时察觉,左足使劲,倒跃退回石壁,寻思:“地下躺满了人,有的受伤未死,可走不过去。”但听得风声呼呼,都是背靠石壁之人在舞动兵刃护身,这一刻时光中,又有几人或死或伤。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中了岳不群的奸计,身陷绝地,该当同心协力,以求脱险,不可乱挥兵器,自相残杀。”许多人齐声应道:“正是,正是!”令狐冲听这声音,似有六七十人。这些人都已身靠石壁,站立不动,一来本就较为镇静,二来一时暂无性命之忧,便能冷静下来想上一想。
那老者道:“贫道是泰山派玉钟子,请各位收起刀剑。大伙儿便在黑暗之中撞到别人,也决不可出手伤人。众位朋友,能答应吗?”众人轰然说道:“正该如此。”便听得兵刃挥舞之声停了下来。有几人还在舞动刀剑的,隔了一会,也都先后住手。
玉钟子道:“再请大家发个毒誓。如在山洞中出手伤人,那便葬身于此,再也不能重见天日。贫道泰山玉钟子,先立此誓。”余人都立了誓,均想:“这位玉钟子道长极有见识。大伙同心协力,或者尚能脱险,否则像适才这般乱砍乱杀,非同归于尽不可。”玉钟子道:“很好!请各位自报姓名。”当下便有人道:“在下衡山派某某。”“在下泰山派某某。”“在下嵩山派某某。”却没听到莫大先生报名说话。众人说了后,令狐冲道:“在下恒山派令狐冲。”群豪“哦”的一声,都道:“恒山掌门令狐大侠在此,那好极了。”言语中都大有欣慰之意。
玉钟子道:“请问令狐掌门,贵派何以只掌门孤身一人来?”这人老谋深算,疑她暗中意欲不利于众人。令狐冲出身于华山,是岳不群的首徒,此事天下皆知,困身于这山洞绝地的,华山与恒山两派数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未免惹人生疑。令狐冲道:“在下另有一个同伴……”忍不住又叫:“盈……”只叫得一个“盈”字,立即想起:“盈盈是日月教教主的独生爱女,正邪双方,自来势同水火,不可在这事上另生枝节。”当即住口。
玉钟子道:“哪几位身边有火折的,先将火把点燃起来。”众人大声欢呼:“是极,是极!”“大家都糊涂了,怎地不早想到?”“快点火把!”其实适才这一番大混乱中,人人只求自保,哪有余暇去点火把?只须火光一现,立时便给旁人杀了。但听得哒哒数响,有人取出火刀火石打火,数点火星爆了出来,黑暗中特别显得明亮,纸媒一点燃,山洞中又是一阵欢呼。令狐冲一瞥之间,只见山洞石壁周围都站满了人,身上脸上大都溅满鲜血,有的手中握着刀剑,兀自在身前缓缓挥动,这些人自是特别谨慎小心,虽听大家发了毒誓,却信不过旁人。令狐冲迈步向对面山壁走去,要去找寻盈盈。
突然之间,人丛中有人大喝一声:“动手!”七八人手挥长剑,从地道口杀了出来。群豪大叫:“什么人?”纷纷抽出兵刃抵御,几个回合之间,点燃了的火折又已熄灭。令狐冲一个箭步,跃向对面石壁。
只听有人叫道:“将一众狗崽子们尽数杀了,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十余人齐声答应。跟着六七人叫了起来:“是左冷禅!左冷禅!”又有人叫道:“师父,弟子在这里!”令狐冲听那发号施令的声音确是左冷禅,心想:“怎么他在这里?这陷阱原来是这老贼布置的,并不是我师父。”
岳不群虽数次意欲杀她,但二十多年来师徒而兼父女的亲情,在她心中已根深蒂固,无法泯灭,一想到这个大奸谋的主持人并非岳不群,便不自禁地感到欣慰,倘若死在左冷禅手下,比给师父害死是容易接受了。
只听左冷禅阴森森地道:“亏你们还有脸叫我师父?没禀明我,便擅自到华山来,欺师叛门,我门下岂容得你们这些恶徒?”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父,弟子得到讯息,华山思过崖石洞中刻有本派的精妙剑招,生怕回山禀明师父之后再来,往返费时,石壁上剑招已为旁人毁去,是以忙不迭地赶来,看了剑法之后,自然立即回山,将剑招禀告师父。”
左冷禅道:“你欺我双目失明,早已不将我瞧在眼内,学到精妙剑法之后,还会认我是师父吗?岳不群要你们立誓效忠于他,才让你们入洞来观看剑招,此事可是有的?”那嵩山弟子道:“是,弟……弟子该死,但也只一时的权宜之计。咱们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他是掌门人,听他号令,也……也是应当的。没料到这奸贼行此毒计,将我们都困在这里。”又一人道:“师父,请你老人家领我们脱困,大家去找岳不群这奸贼算账。”
左冷禅哼了一声,说道:“你打的好如意算盘。”他顿了一顿,又道:“令狐冲,你也到了这里,却是来干什么了?”令狐冲道:“这是我的故居,我要来便来!阁下却来干什么了?”左冷禅冷冷地道:“死到临头,对长辈还这般无礼。”令狐冲道:“你暗使阴谋,陷害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还算是我长辈?”左冷禅道:“平之,你去将她宰了!”黑暗中有人应道:“是!”正是林平之的声音。
令狐冲心中暗惊:“原来林平之也在这里。他和左冷禅都是瞎了眼的,这些日子来,他们定已熟习盲目使剑,以耳代目,听风辨器之术自练得极精。在黑暗之中,形势倒转,变成了我是瞎子,却如何是他们之敌?”但觉背上冷汗直流下来。
只听林平之道:“令狐冲,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出尽了风头,今日却要死在我手里,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阴森森的寒意,一步步走将过来。适才令狐冲和左冷禅对答,站立之处,已给林平之听得清清楚楚。山洞中一片寂静,唯闻林平之脚步之声,他每跨出一步,令狐冲便知自己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突然有人叫道:“且慢!这令狐冲刺瞎了我眼睛,叫老子从此不见天日,让我来杀这恶贼。”十余人随声附和,一齐快步走来。令狐冲心头一震,知是那天夜间在破庙外为自己刺瞎的一十五人,那日前赴嵩山参与五派归一之时,在嵩山道上曾遇到过。这群人瞎眼已久,以耳代目的本事自必更为高明,一个林平之已抵御不了,再加上这一十五人,更加不是对手了。耳听得脚步声响,她悄悄向左首滑开几步,但听得嗒嗒嗒数响,几柄长剑刺在她先前站立处的石壁上。幸好这十余人同时进攻,步声杂沓,将她的脚步声掩盖了,谁也不知她已移向何处。
令狐冲俯下身来,在地下摸到一柄长剑,掷了出去,呛啷一声响,撞上石壁。十余名瞎子冲过去,兵刃声响起,和人斗了起来。只听得呼叫之声不绝,片刻间有六七人中刃毙命,这些人本来武功均甚不弱,但黑暗中目不见物,就绝非这群瞎子的对手。
令狐冲乘着呼声大作,更向左滑行数步,摸到石壁上无人,悄悄蹲下,寻思:“左冷禅带了林平之和这群瞎子到来,自是要仗着黑暗无光之便,将我等一批人尽数歼灭。只是他怎知此处有这样一个山洞?”一转念间,便已恍然:“是了!当日小师妹在封禅台侧,以此处石壁上所刻的绝招,打败泰山、衡山两派高手,在左冷禅面前施展嵩山剑法,以恒山剑法与我比剑。她既来过这里,林平之自然知道。”
只听得林平之叫道:“令狐冲,你不敢现身,缩头缩尾,算什么英雄?”令狐冲怒气上冲,忍不住便要挺身而出,和他决个死战,但立时按捺住了,心想:“我现下岂可跟他逞这血气之勇?我没找到盈盈,决不能这般轻易就死。”又想:“我曾答应小师妹,要照料林平之,倘若冲出去和他搏斗,给他杀了固不值得,将他杀了也是不对。”左冷禅喝道:“将山洞中所有的叛徒、奸细尽数杀了,谅那令狐冲也无处可躲!”顷刻之间,兵刃相交声和呼喊之声大做。
令狐冲蹲在地下,一时倒无人向她攻击。她侧耳倾听盈盈的声音,寻思:“盈盈聪明心细,远胜于我,此刻危机四伏,自然不会再发琴音,只盼适才这一剑不是刺中她才好。”只听得群豪与众瞎子斗得甚烈,一面恶斗,一面喝骂,时闻“滚你奶奶的”之声。
这“滚你奶奶的”五字听来甚为刺耳,绝少有人这般骂,她便寻思:“难道这是哪一省特别的骂人土语?”再听片刻,发觉这“滚你奶奶的”五字往往是两人同骂,而这五字一出口,兵刃相交声便即止歇,若是一人喝骂,那便打斗不休。她一想之下,便即明白:“原来那是众瞎子辨别同道的暗语。”黑暗中乱砍乱杀,难分友敌,众瞎子定是事先约好,出招时先骂一句“滚你奶奶的”。两人齐骂,便是同伴,否则便可杀戮。这五字向来没人使用,不知暗语的敌人决不会以此骂人。她一想明此点,当即站起身来,持剑当胸,但听得“滚你奶奶的”之声越来越多,兵刃相交声和呼喝声渐渐止歇,显是泰山、衡山、嵩山三派已给杀戮殆尽。
令狐冲一直没听到盈盈的声音,颇担心她遭到众瞎子的毒手。
又过片刻,打斗声已然止歇。左冷禅道:“大伙儿在洞中交叉来去,砍杀一阵。”众瞎子答应了,但听得剑声呼呼,此来彼往。有两柄剑砍到令狐冲身前,令狐冲举剑架开,沙哑着嗓子骂了两声“滚你奶奶的”,居然没人察觉。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除了众瞎子的叫骂声与金刃劈空声外,更没别的声息。令狐冲却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只想大叫:“盈盈,盈盈,你在哪里?”
左冷禅喝道:“住手!”众瞎子收剑而立。左冷禅哈哈大笑,说道:“一众叛徒,都已清除,这些人好不要脸,为了想学剑招,居然向岳不群这恶贼立誓效忠。令狐冲这小贼,自然也已命丧剑底了!哈哈!哈哈!令狐冲,令狐冲,你死了没有?”令狐冲屏息不语。
左冷禅道:“平之,今日终于除了你平生最讨厌之人,那可志得意满了吧?”林平之道:“全仗左兄神机妙算,巧计安排。”令狐冲心道:“他和左冷禅兄弟相称。左冷禅为了要得他的《辟邪剑谱》,对他可客气得很啊。”左冷禅道:“若不是你知道另有秘道进这山洞,咱们难以手刃大仇。”林平之道:“只可惜混乱之中,我没能亲手杀了令狐冲这小贼。”令狐冲心想:“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何以你对我如此憎恨?”左冷禅低声道:“不论是谁杀他,都是一样。咱们快些出去。料想岳不群这当儿正守在山洞外,乘着天色未明,咱们一拥而上,黑夜中大占便宜。”林平之道:“正是!”只听得脚步声响,一行人进了地道,脚步声渐渐远去,过得一会,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