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采的这个茶叶能卖多少钱?”
“能卖十几块钱,卖了要给我妈妈买药。”
“那你就不再上学了?”
“想上,我没钱交书本钱。”
“那你爸爸不管你们上学啊?学校老师没有来找你吗?”
“去年老师来我家叫我去上学了,学校给我免了钱。我爸爸没有说过,反正他也没有钱。”
我提出去他家看看,小兄弟俩没有说让我去,也没有说不让我去,两个孩子只是直勾勾看着我,一声也不吭。
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出他们不是很情愿,也许是对我这个陌生人的一种提防,也许是他们在放牛、采茶不能耽误。我问他们的名字叫什么,他们也不告诉我。我取出50块钱向他们递过去,可兄弟俩看我给他们钱扭头就往坡下跑,牛也不管了,还边跑边说:“不要你的钱。”
我感到很是纳闷,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这么警惕呢?给他们钱他们都不要。正在这时,坡下上来了四五个村民,我赶忙问他们认不认识那两个跑下坡的孩子。其中有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村民闷声闷气说:“那是我的娃儿,你有啥子事?”
无意间见到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让我有些欣慰。我把刚才和孩子的对话告诉了他,可他听完我的话后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和其他四个村民向坡上走。我彻底放弃去他家的念头,与他们一道继续上坡。五个村民中有位大姐打圆场地问我:“老师,你是做什么?他家可穷了,没一个钱的来路,他也挣不来钱。你给他们50块钱也管不了什么用。我们去赶场(赶集),你去什么地方啊?”
37块钱与10岁的放牛娃(2)
“大姐,我去石界,那里离这儿还有多远?”
“石界啊,那里还远呢,估计下午四五点钟你才能走到吧。你就骑单车去啊?那可吃力了,那里一直是上坡多哟!”
说着,她凑到我的耳边说了句:“那个男的脑子有些不好。”
凭啥农民就得开肠破肚?
在黄家渠村冯湾社,当我走进这户村民院里时,院子里的一位老奶奶和儿媳都不约而同用一种警惕的眼光打量着我,当他们看见有位老人他们认识,才略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但对我的那份警惕还是存在于她们的眼神中。年轻一点儿的妇女低声问和我一道去的贺大爷:“他是哪来的?做什么的呀?”贺大爷毕竟是本地人,也比较熟知她们最警惕与害怕的是什么人,他故意对她说:“是乡里来的,搞计划生育的新干部,找不到你们家叫我带他来了。”这句话完全是贺大爷和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可那位年轻妇女听后脸色刷一下白了,身子也有些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老奶奶刚才和善的眼神也有些转变。她们刚从地里干活回来,老奶奶刚要把从地里捡回来的几颗野蒜头放在一个破碗里,听到贺大爷说的话,她那刚张着要说话的嘴也合不上了,手中端着的碗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
看到此情此景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刚要对她们说明时,贺大爷先笑了起来,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才有所缓和。我这才赶紧说:“我不是什么干部,干部要找你们还用贺爷爷带路吗?”
再看老奶奶和那位年轻妇女,尴尬与不安,还有那种怀疑的眼神还伴随着她们。
年轻妇女勉强说了声让我们进屋坐,进了屋时我看到有位灰头土脸,满身泥土的老大爷正欲上炕,贺大爷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回头先看了下贺大爷然后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贺大爷,“他是哪来的?做什么的?”贺大爷详细地把我介绍了一下,那位大爷才放心地上了炕。
在交谈中我慢慢才知道他们一家为什么对陌生人和计生干部那么警惕与惧怕,原来是他们还欠着乡计生办罚款呢(社会抚养费)。他们一家人都对这笔罚款愤愤不平,但他们没有多少抵抗能力来拒绝不交。
事情还得从源头上说起,冯家生活本就很穷,原本也没有打算要超生,乡计生办把冯家儿媳妇“请”去结扎一年过后,她又生下了一个孩子。计生办知道此事后实行紧急措施,又把冯家儿媳“请”去再次结扎。可这次结扎的500多元的手术费要冯家出,还罚款5000多元(超生社会抚养费)。可是冯家哪里有钱来交这么多钱,家里除了有些粮食其他几乎是一文不值。由此,他们每天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乡上干部时不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来催要罚款,所以一见着陌生人就害怕。
冯大爷先是在炕上一个劲儿地叹气,过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反正我们农民,搞不清楚国家的政策,都是干部说了算,我们谁说话多了他们还会动手打人,搞不好他们还会把人铐走。不管怎么样人家公家做什么都是对的,就凭这一点我们就不敢辩解。就是有一点,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个儿媳妇是他们给结扎的,怎会又有孩子了?我们不懂科学,可结扎是他们(指的是计生办)给结的呀,又怀上娃娃连儿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怀上的,都要生了我们才看到肚子大了,可谁也想不通怎么又怀上娃娃了呀。”
37块钱与10岁的放牛娃(3)
一直站在门外的冯大爷儿媳妇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一步跨进了门槛,她显得有些激动,涨红着脸急切地插话说:“结扎是他们(乡计生办)做的,一年后我又有娃娃我也不知道,我们全家都害怕死了,一是怕他们知道要罚钱,二是怕我再挨一刀。我们确实不想再要了,可一想到好端端一个人非要把肚子给我豁开一个大口子我就害怕,豁了一次难道说还要我再去豁一次?第一次还没有好呢。就这样,我又东躲西藏地把娃娃给生了下来,后来他们知道了又来把我拉去还是把我肚子又豁开了,做了第二次结扎。这么两次折腾,我现在连重活儿都不能干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说,我们农民,我们还是山区,种点庄稼出出进进都要上山下山的,不是背就是担(挑担子),哪一样活儿不需要体力啊?我们家现在是老的小的,你都看见了,你看我大、我妈(公公、婆婆)都80多了,现在还要他们上地干活儿,我一个年轻人却干不了重活儿了。我一直在想,计划生育是个好政策,可实行的就是不公平,凭什么你们城里人就不被强迫去开一刀(做结扎绝育手术)?给点药吃吃就可以,还是免费给发药。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干体力活儿需要出大力气的农民给治得身体不好了?你们在城里工作不需要力气,可我们农民干活儿哪样不需要力气啊?我就一直觉得不公平。干吗非要把我们好端端一个人,在肚子上豁开一道口子,让我们肚子里跑了气受了伤!我们农民又没钱,买不起那些什么营养来补身体,计划生育反而重(指的是做结扎手术)。这些不说了,谁叫我们是农民啊,没钱是我们没本事挣钱,怪不上别人。可我就是想不通,都是人,城里人就可以不结扎,我们农民就非要把你割了(结扎了)?就算是我们农民没文化,不懂国家政策,但你们干部要给我们讲啊,不给我们来讲,我们生了娃娃后才来罚款,不让生了就是结扎。再说,我多生了一个,可那是你们结扎后我才有的啊,有了娃娃我也不知道它是娃娃,我还以为结扎了我身体发胖了。我们哪里知道结扎了还会再怀上娃娃。第二次给我结扎,手术费还要我们出,还罚我们超生款,这能怪我吗?我们这个理儿上哪去讲啊?我们农民就只能自己吃亏,没处去讲理!”
说到此,她颤抖着嘴唇,眼泪唰唰地流。
“我们家穷得叮当响,那好几千块钱就能要了我们命,我真想让他们把娃娃拉去顶账,我们不要这个娃娃。”
在炕上的冯大爷一直在不停地抠手,低头一语不发。他看见儿媳妇哭了还有些难为情地对我们说:“让你们难堪了,你们说说,让她罪也受了(做了两次结扎手术)还罚款啊!唉,我们两头儿都要挨罚。你说说,这结扎又不是我们自己做的,失败了那也应该是你们(计生办)的错啊。按照理儿,我们应该向你们要娃娃的超生费,还应该要娃娃抚养费啊,手术费也应该由你们来出啊。因为这手术不是我做的呀!可这个理儿我们能去找谁说?我们无处找啊!我们现在欠着超生罚款,天天全家人担惊受怕,见个生人我们就心跳肉跳的,整天什么也干不成了。”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说:“我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想着到老了能有个好日子让我过过,可我都80多岁的人了还要下地干活儿,还要给人家攒钱交罚款。唉,苦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