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风便保持了沉默。当着刺刺的面,她并不想与沈凤鸣展开这个事关二十年前的话题。沈凤鸣已经叹了一口:“刺刺说得也不错,我无凭无据,全是一己推论而已。凌公子当然是与此无关,凌夫人当年与黑竹虽然据说是不欢而散,但好像不欢也仅关乎俞瑞俞前辈一人,而且夫人一向关心君黎,倒也并无理由趁他不在反去摧损他的黑竹会。只有瞿前辈我自不是说他必与这事有关,只是我实在对他了解颇少,不知他过往旧事,也不敢言深悉他的为人,只好冒昧前来,想多得些实证最好是能推翻我这般妄论的实证,免得我疑神疑鬼。至于你们三人何者金牌与我这块最为相似,这倒也算不得什么证据凌夫人都不知道放哪了,便算是瞿前辈拿去用过,想必你也不知。”
苏扶风
伸手掠了掠头发:“那你想听些什么实证?”
“比如”沈凤鸣眼神转动,“瞿前辈今日用来运酒的这架马车,是才新赁来的,还是早几天就在了?”
“刚来的。”苏扶风道,“不过从哪弄来的,他可没说。”
“他这些日子,一直都与你们住在这武林坊,不曾外出过么?”
苏扶风笑指门外:“他现在就不在,你却问我他是不是一直不曾外出?”
“我是说他有没有特别的朋友,经常需要出去会面?”沈凤鸣道。
“算不得经常,但偶尔出去一趟,总也不奇,至于是见朋友还是去做别的,我不晓得。”苏扶风道,“据我所见,大多数应该还是去采找些用具你也晓得,他一向好弄手工奇技,虽然这些年做得少,可但凡真做起来,为了一件合趁材料,便要跑许多地方找寻比对,有的一时得不到,便得打听消息,都费时得很,若是有些复杂的玩意儿,家里地方小,还得在外头试验,所以他一出门许久,甚至几天半月,也不出奇。他若愿意说一声便说一声,就算不说,也没什么。”
“你们也不问?”
“问什么。”苏扶风道,“瞿安又不是五五,做些什么还消我管,出门还消我担心?”
“……你们这一家还真怪。”
“怪么?”
“回见到瞿前辈同五五之间,倒还很是亲热,怎么好像嗯,反同凌公子与你,像是有些疏离。”
苏扶风轻轻笑了笑:“如果你的父亲把你从小就带去黑竹会那般地方,然后在你五岁时便一走了之,留下你一个人在一天天的你死我活里长大,你肯定比他们还疏离。”
“那倒也是。我爹那时还没这般对我,我已经当他是个陌生人。”
提及他父亲,苏扶风只好又沉默了。
“凌夫人愿意……再多说说关于瞿前辈的事么?”沈凤鸣将身体倾前了些。“比如他与黑竹之间,可还留着什么特别的联系?又比如既然父子这般疏离,为何还要住在一起?”
苏扶风在心里叹了一口。她在任何人面前或都不会愿意有问必答,可沈凤鸣这个不将她视作仇人的沈凤鸣她终究觉得自己欠他一些什么。
“父子虽然疏离,但总还是有个母亲在。”她开口道,“你该也明白的吧。”
“我正好奇。好像很少看见凌公子的母亲露面,有时我都不知她到底是不是住在一起。”
“她身体不好。应该说是精神不甚好,这些年常常忘事,忘起来连人都不认识,甚或还会想象一些子虚乌有之事,有点像癔症,多年访医未愈,反而日渐沉重,只有偶尔片刻清醒,所以不大见客。凌厉虽说与这双父母都不大亲近,但总也不能丢下这母亲不管。”
“她是什么身份来历?”
“这你倒不必生疑。”苏扶风道。“她不会武功,也不是江湖中人,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大约只能说这一辈子都是给瞿安耽误了。说来也不好听,这种事大概当真是父子相传,瞿安同凌厉,年轻时是一般的荒唐,也不知毁了几个女儿的前程。若似我这般江湖里出身,本来也没什么家世背景,倒也罢了。可若像她这样,年轻轻丢了清白名声,从此再回不去原本的日子,那便苦了。你想想,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没成亲就大了肚子,给家里赶了出来,但这孩子的爹人影都不见,她还能把凌厉养了几年才丢下,都算好的了。瞿安呢,那会儿恐怕只十六七岁,回个头就忘了,要不是过了几年接了件任务赶巧在那县城里头,想起来还有过这一段风流旧事心血来潮去打听了下人家,只怕都不会知道人家给他生了孩子。总算他一直是俞瑞的得意弟子,那时候在黑竹已经很有些地位,所以找到凌厉带去黑竹,俞瑞也没说他,还替他教导凌厉。但凌厉才五岁,可不知道这个黑竹金牌是自己爹,只天天听俞瑞夸奖,便将他视若神明偶像,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都十多年没见到瞿安了,还一口一个瞿大哥地提起他。若瞿安当真只是他师兄不是爹,恐怕他们之间今日反不会这么僵。”
这段往事,沈凤鸣在黑竹会里也曾听过一点风影,虽没这般细致确实,倒也大差不差。反是刺刺听了难止惊讶,掩口不言。
苏扶风接着道:“凌厉至今当了面都不大叫得出这个爹字来,倒是他母亲他虽然不大记得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之后,还是肯叫一声娘。本来我们是不必与瞿安生活在一起的,只不过凌厉的母亲,旁的人都不怎么记得了,唯独对瞿安一直念念不忘,有瞿安在时,她身体精神便都好些,所以凌厉那时候多少算是求着瞿安,才将他留下来的。他其实也想试试天长日久,与这带了些隔阂的爹能不能释下旧怨,不过看来,完全相处融洽还是太难了,最多也只能相敬如宾。”
沈凤鸣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来:“江湖传说瞿安曾是朱雀之男宠,这是真的么?”
苏扶风于此也沉默了片刻,方道:“就我当年在朱雀山庄所见应该,是真的。朱雀待他的确很是不同,但瞿安似乎于此并不情愿。”
“所以他恨朱雀。”沈凤鸣接话,“没一个男人若非出于自愿能忍这般屈辱。”
苏扶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刺刺,似乎不确定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说起这个话题合不合宜。沈凤鸣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此刻,他亟望一个答案。
“假如制作假令这件事与瞿前辈有关,我只是说假如,”沈凤鸣道,“那么他可能是因为恨朱雀,所以对朱雀唯一的弟子君黎也生了恨意,对此刻属他的黑竹自然便有了想法。反正他与凌公子和夫人你们二位也并没那么亲近,即使知道你们与君黎关系颇深,也不必太在意你们的感受。”
“这是不是太迂回了?”苏扶风道,“以这层关系来解释你不觉得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