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不久之后,素来敏锐的杜娘子便察觉两位少年郎之间的举止异常亲密。她眉宇间的郁色不由得更沉了几分:解除婚事是她提出来的,新安郡王答应了,也努力了,同时有了自己珍惜之人。如今她还有甚么颜面,说她……极有可能翻悔呢?
见她默然不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李徽便与王子献借故离开了。他们都意识到,方才杜家母女所起的争执,必定是杜娘子落了下风。这桩婚事的结果,看似已经无可动摇了。毕竟,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一时之间均难以撼动。
待行得远了,周围再也没有旁人,王子献正色道:“玄祺,我想再与王妃殿下说一说我们的婚事,你以为如何?”最后一次机会,摆开所有的条件,若是能劝服便一切安好,若是不能劝服便唯有各退一步。
当然,若不是他一直觉得濮王妃阎氏是真心疼爱李徽,视他如同亲子,更对他无比宽容,他也绝不会如此“坦然”。而以阎氏的性情与出身,也只适合这样“坦然”的阳谋。其他所有一切伎俩,大概在她看来都是不入正途的小道,只会令她更加反感。
李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劝阿娘?”顿了顿,他又道,“阿娘并非仅仅只是反对而已,而是觉得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前两日我们苦思冥想,也不曾想出合适的计策,莫非你灵机一动——”
“不过是打算再等一等时机罢了。”王子献道,“若能有机会,向圣人求个恩典,你觉得如何?”短则三年,长则五载,圣人与暗中谋逆之辈必定有一战。手握兵权者,又如何会眼睁睁地等着抄家流放?而那时候,便是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李徽怔了怔,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这个恩典未必能求得着,圣人未必不会勃然大怒。然而,这却是他们相守的唯一机会。只要圣人能够默许,让他们远镇边疆,眼不见为净,他们亦是甘之如饴。至于其他诸事——濮王府、杜皇后、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等,也可花费时间慢慢安置妥当。而且,远镇边疆与身在长安相比,经营势力的难易截然不同,亦可有所作为。
也许是“情”之一字太过动人,也许是阎氏所带来的压力太过沉重,此时此刻,聪明绝顶的二人竟是不约而同地暂时忘却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数——满心期待着未来那个飘渺的机会,能够让他们一世相守。
同一时刻,与杜娘子一起在莲池畔漫步的长宁公主却悠然一笑:“当初是杜娘子提出了解除婚事,教阿兄很是黯然了一阵。怎么?如今杜娘子可是后悔了?”
杜娘子并不意外,对于她的轻讽之意亦是反应平淡:“若是贵主遇到我这样的情形,可会后悔?分明心有所愿,却无法实现,只能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贵主这般意气风发的金枝玉叶,定会让所有事都如自己所愿,大约无法理解我如今纷繁杂乱的心绪罢。”
长宁公主倏然想起那位桃花林中展颜微笑的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若非她心中清楚,自己与王子睦之间的那段感情并没有甚么人知晓,说不定会以为杜娘子是在讽刺于她。这一刻,心中莫名的嘲弄之意忽然散得干干净净。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绝非仅仅只是关怀堂兄而已。
“……你可知,我曾经佩服你的勇气,羡慕你能够直言不讳地追求自己所愿。”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贵为公主,却连想嫁给谁这种话,都不能随意出口。而你却能够寻着阿兄,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杜娘子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略作思索之后,苦笑道:“我让贵主失望了罢?”
“……你让我明白了,我们女子对于自己的未来是何等无能为力。”长宁公主淡淡地道,“也让我明白,一时意气的自作主张,必定行不通。瞧瞧你,不是也倒在了自家阿娘的眼泪与恳求之中么?不是也舍不得抛下兄长与杜家么?不是也不忍心与他们彻底反目么?其实我也同样如此,同样身负着守护阿娘与妹妹的责任。”
杜娘子仿佛有所触动,定定地望向她。
“不过……”紧接着,长宁公主却是勾起了唇角,“伽蓝姊姊,这仅仅只是一时罢了。我们必定不会一世都受人摆布,你觉得呢?”
“……”杜娘子眸光微动,轻轻颔首,“不错。一纸婚约,焉能定下终生?”
两人相视一笑,一瞬间便如同相交多年那般默契。
“还早着呢,谁知其间会不会有甚么变数?且安心等一等罢。”
“我等得,大王恐怕等不得。”
“放心,阿兄只会比咱们等得更长久。他们正是彼此情浓的时候,眼中容不下半颗沙子。便容得他们再缓一缓罢——倒显得我们比他们更冷淡无情似的。”
杜娘子浅浅地笑了起来,眉间郁气缓缓散去,终于恢复了多年前所见的清淡出尘的模样。
长宁公主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好姊姊,日后我们可得常来常往。我若是遇到甚么难事,说不得会向姊姊请教呢。”
“贵主言重了。若能为贵主解惑,一定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安郡王:这是王子献,我的好友,这是杜娘子王子献:,见过杜娘子杜娘子:见过王郎君……
长宁公主:→→,伽蓝姐姐,有没有觉得有点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