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谈笑到得延康坊,两厢告辞分别,各自回得家中。
这厢李徽跟着阎氏来到正院内堂,与她提起了阎立德答应教他作画:“外祖父并不心急,心急的另有其人。八郎已经决定门荫出仕,十五郎拜师之事须得早日促成才好。”至于最后发生的些许意外,便不必多提了。
阎氏心中略松了松:“阿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应当有余力约束一二。说来,王家姊妹都是好孩子,若是能够说一个给八郎便再好不过了。连悦娘都替她们说了不少好话,应当与她们颇有眼缘。”先前因王子献之故,她对王家姊妹稍有些冷淡。如今既然默认了王子献是自家人,便禁不住对这双心性极佳的姊妹生出了照拂之心。
李徽怔了怔,低声道:“洛娘已经许给了子献的师弟何城,湘娘年纪尚小,倒是并未许亲。”何城再好,也不过是商户家的寒门子弟,无论王洛娘是否倾心于他,在世人看来,这门亲事都算是她低嫁了。至于阎八郎,便是他不曾出仕,光凭着家世亦算是王家姊妹高嫁。且不提已经亲密起来的姊妹二人是否会因此而生出不平之心,公卿世家的阎家定然也看不上庶出的王湘娘。
阎氏瞧上的确实是王洛娘,毕竟年纪与阎八郎相近。王湘娘年纪小了些,若要成婚还须得再等几年,而且她是庶出,身份与阎八郎也不匹配。不过,既然王洛娘已有婚约,她也不能强求,只是叹道:“实在是可惜得很。”
“阿娘信不过外祖母与舅母们的眼光,便好生给八郎寻个合适的娘子罢。”李徽道,“唯有性情投契、心性相似,日后方能家和万事兴。”提到此,他便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旁的不说,八郎若是瞧中了,方是最适合的婚事。”
阎氏岂能不知他定然想到了王子献?一时间也不知该叹郎君都向着媳妇,还是叹“女”生外向。幼子生性固执,若是认定了一人,大概此生便不会变了。她是否该未雨绸缪,开始想想从何处为他过继一个孩子?可惜李欣夫妇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濮王一脉着实有些子嗣稀薄……
另一厢王氏兄妹归家之后,王洛娘与王湘娘便缀在王子献身后,跟着他回到院子中。王子献将她们带到书房,挥退了仆从:“怎么?宴饮中可是遇见了甚么事?”按理说,有濮王妃与长宁公主照拂,以她们二人的聪慧应当在饮宴中如鱼得水才是。
“阿兄,我们偶然听见一个侍女说话,口音极像当初引蝉寺出现的盗匪。”王洛娘神色凝重,“借故盘问了一番之后,那侍女说她来自于夏州,北疆诸州的口音甚为相像。当初的那些盗匪,是不是……”有时候,许多人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官话是否有口音。但在不经意之间,乡音便会带出来,给敏锐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实并不算太像。”王湘娘接道,“在我听来依然有些不同。前些时日去西市的时候,从灵州、凉州一带过来的汉商胡商便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猜,应当是夏州以东那些州府的乡音。下回若听见更相似的口音,一定能辨认出当初那些盗匪的身份。”
王子献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少女,忽然觉得自己仍是太过小觑她们了:“改日我让人收齐一群出身各州府的北疆人,你们再悄悄辨认一番。若是能够确定他们的口音,再派人去当地细查,此事便容易解决了。”孙榕借着商队之便,从北疆带些人回来也并非难事。虽然这法子一来一去可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唯有如此了。
“听说长宁公主给你们引荐了不少人?”
“都是性情投契的小娘子,她们答应会给我们送帖子,邀我们出门顽耍——阿兄,我们也能举办宴饮,给她们送帖子么?”
“当然。”王子献思索片刻,“家中略有些逼仄,不便待客。前些时日我在南山脚下购置了一个小庄子,你们也可邀她们散一散心。”长宁公主局限于未婚小娘子的身份,不方便大肆结交男子,也只得暂时通过密友们入手。若是小娘子们能结成同盟,日后未必不能笼络她们的夫婿,甚至于将她们的夫家与娘家都紧紧握在手中。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已经比只知婚事驸马、奢侈享乐的寻常公主高出几筹了。
“南山的庄子?”王洛娘姊妹难掩对兄长的孺慕与敬仰。她们都知晓家中其实不剩甚么钱财,而一座南山的庄子足足抵得过四五个商州郊外的庄园。自家的长兄,果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足以令她们安心依靠。但她们也不能仅仅只是万事依赖兄长,定然也有她们能够为兄长做的事!
接下来数日,李徽与王子献皆有些忙碌,便是时常在御前见面,也没有机会在虎视眈眈的杨谦跟前深谈。而且,王子献意外发现杨家派了一群人紧紧地盯着他,完全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连夜里也不便悄悄前往濮王府或藤园与李徽相见了。
几天过去,相思之情难解的王子献每天看向杨谦的目光中已然带出了冷意。而杨谦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抓住机会在圣人跟前展露自己的才华。可惜,心中燃着暗火的王子献再也不打算给他留甚么颜面,每一回都紧紧压他一筹。一时如此尚可忍受,时时如此两厢对比落入下风,自然令他情绪日渐暴躁起来。
即将休沐的前一日,李徽来到慈恩寺祭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并留宿寺中的寮舍内。而王子献也奉着宋先生前来与玄惠法师对弈。当李徽深夜回到寮舍中时,松木矮案前已经坐着正在信手绘制舆图的王子献。hr